看你的傻样,说你傻,你真是傻呀,宝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村干部,村子本来就是一乱摊子,多少年的旧账恐怕都没处理完,电断的,你咋也想接他的班吗,俺看铁匠铺一万年也是穷地方啊,黑蛋,你说这村子有什么好的,俺兄弟早就给俺说好了,要俺们搬到城里头住,那儿啥东西没有啊,你呢,到秀勇的公司上个班,他还能亏待你这个姐夫啊。
你们女人就是目光短浅,俺们家祖祖辈辈谁会离开过铁匠铺啊,这可是祖宗订下的规矩,哪个子孙会放弃这片热土啊。
啥,得了吧,就你这倒霉鬼地方还能藏啥宝物不是。
秀芹,说多了你也不知道,反正俺是哪儿也不去,俺在这儿生,也得在这儿死。
你呀,你呀,就是木头疙瘩,笨死啦。
老婆训汉子,那是为你好哟,俺知道老婆的心思,是啊,谁不愿意过好日子啊,可这日子也得有个头啊,从俺睁开眼睛开始,就和铁匠铺有了联系,水土养育了俺,俺不能不要自己的故土啊,那儿可埋着俺们家的列祖列宗啊。
记得三叔在世的时候,给了俺两本书,俺呢,一直没看明白,书里记着都是啥,书呢,都是文言文,很多语句读起来还挺拗口的,想过这事情,要说俺们家是打铁的,按道理就是受苦的,咋会有两本书传给后世啊,会不会是被人骗了,以为是啥无价之宝,才那么做的。
啥叫书,就是看懂的,而看不懂的还不如厕所的手纸呢。
三叔把这两本书看得很重,里一层外一层包着,唯恐被人偷了去。
而俺呢,对这事情没有起过疑心,三叔走了,两本书就归了俺,俺以前也翻开看过,这叫啥书呀,咋能有这种书,还不如姑娘的课本有意思啊。
俺虽然没有念过几天书,因为啊,村子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教书先生,校长呢,急得火烧到了屁股,找到了宝树,他是一村之长。
对宝树讲,学校缺个代课老师,要不然,娃娃又得去胡闹啊。
甚老师,明明就是看孩子的。
村子本来就很枯燥,小孩们咋懂得那么多,知道山上空气好,风景也不错,还能耍水游泳。
铁匠铺是被大山环抱的,有一潭水,名叫观音潭。
关于观音潭生的诸多传说,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传的邪乎着呢,说水里有妖怪,专门吃小孩,多年之前,就生过小孩溺水,捞了半天连人影子都没现,小孩都跑去玩了,还不知道出啥幺蛾子,宝树也挺着急,忽然就想到了俺。
俺是生在六十年代,正好经历了十年文革,那是一场大灾难,席卷了整个中国,俺这儿也没有幸免,教室里没人上学,都去地里干活去了,城里也来了十几个知青,说是下来体会的。
穷山沟,有啥好体会的,说啥也不能跟那些大城市相提并论的。
井里的蛤蟆咋晓得外面天空是那么辽阔。
俺这儿的土地有好地也有烂地,好地都是分给那些比较好的人家,烂地呢,就是给那些披着富户的外衣的黑五类。
俺呢,肯定不是红五类,也不知道是不是黑五类。
牛鬼蛇神的后代,三叔呢,也挨过批斗,俺虽然怂,可一看见他们那么折磨三叔,自然是义愤填膺,跳了出来,他们呢,对俺个孩子也不放过,俺呢,陪着三叔挨斗。
那时候小,甚也不知道,他们为啥老爱找俺家的茬啊,是不是俺家过去有钱,可为啥,俺现在穷成这副摸样。
想来想去就是想不通。
三叔呢,挨斗完了,被放了回来。
俺问他。
三叔呢,似乎害怕啥的,重重地给了俺一个嘴巴。
问个球,这是你小孩知道的吗,你要是再问这个,小心俺打烂你的嘴。
三叔其实是怕俺闯祸,慢慢地人大了,男孩子就是淘,一天到晚往外面跑。
俺呢,个子低,身体也没有他们健壮,平常情况下,老是被他们欺负。
黑蛋,还想呢,你睡不睡啊。
当然睡啊。
熄了灯,北方的大都是土炕,冬天呢,多砍一些柴火,稍微塞一点,晚上一点也不冷,外面是灯火通明,可俺铁匠铺却是黑漆漆的。
全然没有一点过日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