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季澄抬起头,周围的居民楼已经亮点灯火,在还未褪去的夜色里显得尤为醒目。江冉的卧室也亮着,一点点暖橙色的灯光,和别家似乎有些不一样,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身子温暖起来。
当天边升起第一道熹微,江冉也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冷战了这么多天,再次面对面难免会拘谨,梁季澄下意识后退半步,思考第一句话如何破冰,却听到江冉惊呼一声,“阿澄,你怎么在这…你等了多长时间?”
这话给了梁季澄借坡下驴的机会,“嗯…没多久,”他不着痕迹地把冻得快裂开的手缩进袖子里,又从衣服里掏出玉米和豆浆,“没吃早饭吧,给你的。”
这个求和的礼物怎么看怎么有点寒酸,但对江冉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接过玉米,正好瞄到梁季澄通红的指尖,来不及细想,就心疼的脱口而出,“还说没多久,你手都红了。”
下一秒,梁季澄还没想好理由否认,江冉便捉住他的手,边哈气边细细地搓着。
这让他想起了几天前的那次亲密接触,紧接着耳朵也跟着红起来,但不是冻的。他想把手从江冉手中抽出来,可对方握的很紧,两次失败后,他只能作罢。
多年以后,梁季澄再回忆起这个细节,别的都已经忘了,唯一能清楚记起的是江冉此刻的神情:他垂着眼,认真而专注,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萝卜一样的手指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好了,没什么大事,”梁季澄轻声道,“走吧。”
他们走在路上,默契的谁也没有提起那天的事,就这么被轻轻揭过,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梁季澄觉得这样不太行,即使没有道歉,他还是内疚,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弥补他的所作所为。
“我…”他和江冉同时开口。
江冉抿了抿嘴,“阿澄你先说。”
“你暑假拿过来的卷子我这两天抽空整理了一下,”梁季澄说,“还差一点,过两天把错题整理好了给你,你对着看看,有帮助的。”
他长这么大就没和人服过软,不知道该从哪入手,想来想去也只有学习是他稍微擅长的,
江冉没有表现他想象出的惊喜或者感动,反而有些为难。梁季澄看在眼里,心下已然凉了半截,然而他这回学聪明了,就算再不满意,嘴上还是耐着性子道,“你不用怕看不懂,我会帮你一起,就像暑假那样。”
“我知道,谢谢你阿澄,但是我…”江冉心虚地低下头,“可能没机会了…”
梁季澄一时没听懂,什么叫没机会?
“我跟我妈商量好了,上完初中就不念了,所以那些资料也用不到了…”短短几句话,江冉说得无比艰难,他不敢直视梁季澄的眼睛,害怕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失望,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就像他做出这个决定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风雨飘摇的未来,而是没有了阿澄的生活会是怎样。
梁季澄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思路,“你妈不让你念了?”
“不是,是我自己的决定,”江冉怕他误会,连忙解释,“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妈就是因为我以后要上学所以才那么担心下岗,要是我去干点别的,她也能轻松…哎,小心!”
有着急上课的学生从身后跑过来,差点撞到梁季澄身上,多亏江冉把他拉到了一边。
“我们先走吧,要迟到了。”
梁季澄迷迷糊糊地答应,又迷迷糊糊地被江冉拽进学校,整整一天他都心不在焉,虽然那些课听与不听对他来说也没有区别。直到放学,他才终于拨开困扰他的重重迷雾,认清一个残忍的事实——要是江冉真的像他所说那样离开学校出去打工,再有几个月,他们就要天各一方了。
不,不仅仅是天各一方这么简单,他们会走上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成为完全不一样的人。
这个认知让梁季澄骤然清醒,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头顶。
是因为少了一个知根知底的朋友吗?也不是,他从来就不需要朋友,但是江冉和别人不一样,他需要江冉。
梁季澄不是一个爱好伤春悲秋的人,他那如仪器般精密的的大脑在十几年来严格遵循着一条逻辑——那就是抱怨和哀叹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既然有困难,就想办法搞定它。
江冉选择放弃学业,归根结底是经济原因,只要有了钱,一切便能迎刃而解。
可是钱从哪来呢?
梁季澄对自己的未来无比自信,他坚信以他的资质,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并不困难。但现在,年龄是他最大的掣肘,再怎么天纵奇才,他也只是个连吃饭都得管梁老太伸手要钱的穷学生,根本就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