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她沉默了,坐在那里,双手交叉,轻轻地放在衣裙上,毫无表情地看着某个不为人知的过去。他轻轻地说:「这都可以检查出来,你知道。她的身体没残留下太多的部分给我们,但我们不需要,我们有了你这张脸,有审判的记录、照片,以及你和一个名叫泰勒的外科大夫的结婚档案。」
她说话的声音是那么轻,他不得不低下头倾听:「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我。他不说话,目光中有一种疯狂、一种绝望。我以为他变得神志不清了,或许他只是害怕。我想那个时刻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和他说了几句话,他的眼睛就闭上了。我没有认出他来,我为什么会认出他呢?
「我不是那个在施泰因霍夫的孩子。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想起施泰因霍夫,我会觉得那件事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它真的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我现在甚至都不能清楚地记起在费尔森海姆法庭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连一张脸都想不起来了。」
但她必定要告诉某个人,把施泰因霍夫从她的思想中清除出去必定成了她要变成另一个人的计划的一部分,因此她告诉了埃塞尔&iddot;布鲁姆费特。她们俩都曾经是内瑟卡斯尔的年轻护士学生,达格利什假定布鲁姆费特对于她来说象征着仁慈、可靠、忠诚。不然为什么是布鲁姆费特呢?究竟为什么要选她作为知己呢?他必定把心中所想的说出了口,因为她急切地说起来,彷佛要他明白这件事很重要。
「我告诉她是因为她太平凡了。她的平凡是一种保障。我觉得如果布鲁姆费特在倾听后仍然相信我、喜欢我,过去发生的事就根本没有那么可怕。你不会懂的。」
但是他懂。在他读预备学校时,也有那么一个男孩,也是那么的平凡、那么的安全,就像具有辟邪能力一样,一切死亡和灾难都与他无关。达格利什还记得那个男孩。真是有趣,他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想起过他了。他叫斯普诺特&iddot;迈罗,长着一张愉快的圆脸,戴着眼镜,有着平凡的传统的家庭,毫无特色的背景,令人羡慕的生活。斯普诺特&iddot;迈罗受着平庸和感觉迟钝的保护,免于遭受这个世界带给他的恐怖。生活里有了一个叫斯普诺特&iddot;迈罗的人,它就不再只有可怕了。达格利什甚至有一刻想不起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说:「从那以后布鲁姆费特就和你交好了。你到这里来时她也跟着来了。是那种信任的冲动,以及对至少有一个朋友能完全了解你的需要‐‐是这两个原因让你处于她的掌握之中。布鲁姆费特成了你的保护者、诤友、知己。你看戏时带上布鲁姆费特,早上打高尔夫球时带上布鲁姆费特,度假时带上布鲁姆费特,喝早茶以及晚上临睡前喝上一杯酒时也要和布鲁姆费特在一起。她的忠诚一定是真心实意的,毕竟她愿意为了你去杀人。但这仍然是讹诈。她是一个更为纯粹的讹诈者,一个仅仅要求一份定期免税收入的人,也会比过分忠诚的布鲁姆费特更为可取。」
她伤心地说:「是这样的,的确是这样。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从本质上来说她是一个愚蠢而迟钝的女人,而你不是。」
他还可以加上一句:「因为我了解我自己。」
她哭起来,感情激动地抗议着:「我是谁?竟然蔑视愚蠢和迟钝?我有什么权利如此特别?啊,她的确不聪明,甚至为我杀人时也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她脑子不够机灵,骗不过亚当&iddot;达格利什,但是什么时候这成了衡量智力的标准了呢?你见过她工作时的样子吗?你看见过她和一个垂死病人或者和一个患病的孩子在一起吗?你观察过这个愚蠢而迟钝的女人吗?她的忠诚和友谊显然天生令我瞧不起,但你见过她整夜不合眼来挽救一个生命吗?」
「我见过一个她的受害者的尸体,也看到了另一个受害者的尸检报告。我相信你的话,相信她对孩子们的仁慈。」
「那些不是她的受害者,她们是我的受害者。」
「啊,不,」他说,「在南丁格尔大楼,你的受害者只有一个,她就是埃塞尔&iddot;布鲁姆费特。」
她迅速站起来,望着他,那双正在思索的绿眼睛吃惊地怒视着他,毫不动摇。他心里的某个地方在告诉他,有些话他应该说出来。
那些不再表示是熟人之间的讲话,而是照章办事的警告,那些职业化的、夸张的、滔滔不绝的话,那些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几乎自动来到了嘴边的话,那都是些什么?它们溜走了,变得毫不相干,溜到他脑海中遗忘的河流里去了。他知道自己是一个病人,因为失血还很虚弱,应该停止工作去睡觉,把调查的事移交给马斯特森。他,这个最为谨慎的侦探,刚才说起话来彷佛没有把那些规则一一列举出来,好像他面对的是他私人的对手。但他得继续下去。即使他无法证实,也必须听见她承认那个他已经知道的事实。
他平静地提问,就像这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问题:「你把她推进火里时她死了吗?」
4
就在这个时刻,有人按响了寓所的门铃。玛丽&iddot;泰勒一言不发,将斗篷往肩后一掠,就走过去开了门。在门口短短地咕噜了几句之后,斯蒂芬&iddot;科特里-布里格斯跟着她走进了起居室。达格利什看了一眼钟,现在是7点24分。忙碌的一天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