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月,你的名字叫辉月。”我重复着。总有一天他会记得,他的名字叫辉月。一切都可以再学起来的,是不是?写满了两张宣纸,我心满意足,收拾笔砚:“你写字总是有天份,一点都不象初学。这样看来不用多久就可以学很多字了。”他托着腮在一旁静静的不出声,唇边带着浅浅的,纯真美好的笑意。屋里昏暗,我点了灯。外头的雨势越来越大。雨滴打在竹叶上,哗哗的声响。辉月不知道何时趴在了窗前,探身向外看。难得他对身外事物有兴趣,我站在他身侧,倾身为他遮挡一些雨水。风吹得檐角的铜铃叮叮的响,在一片雨声中,虽然轻,却声声入耳。辉月伸手接了一把雨水,回过头来向我微笑:“飞飞。”他手微微掬起,雨水在他的掌心聚了小小的一洼。“飞飞。”他手伸向我。象是要把这些雨水送给我。我伸出手去承接他递近的水。辉月忽然眯了下眼,神情象一只俏皮而慵懒的猫儿,并拢的手指忽然全部张开,水迅速从他的指隙里全流淌起了。他咭的一笑,看着我什么也没有接到的表情。象是很开心的样子。有些无奈的,纵容的揉揉他的头发。辉月有样学样,湿漉漉的手也摸上了我的头发,乱揉一气。“飞飞。”他眼里有喜悦的光芒,手滑到我的颈后,扑进我怀里。我轻轻揽着他,并立在窗前,看着窗外。天地间连绵无边的细雨,在风雨中的飘摇的竹海。象是身外的一切全都不复存在。只剩下这天地,这细雨,这一间遗世独立的木屋,还有两袖清风。辉月反过手来抚摸我的脸。手指上还有雨水的湿意和凉意,指尖冷冰冰的没有温度。“飞飞。”他轻声唤。屋里昏暗,我看不清他幽幽的眼眸里,盛着什么。只是有些浅浅的水的银光,在那两汪深潭似的眼睛里荡漾。树影幢幢,雨越来越大,隐隐有闷雷在山的那一边响起。辉月在风雨中睡得安稳。我却没有睡意,坐在黑暗中静静的看着外面。明明雨声灌满了双耳,我却只觉得寂静。没有声音,没有光亮,没有一切凡尘喧嚣的寂静。象是……回到了真正的家乡,心扎根的地方。雨声让我觉得亲切而熟悉。觉得有些冲动。莫名的冲动,很想与这雨,这无边无际的由天而降的水幕,更亲近一些。回头看了一眼沉沉睡着的辉月,我轻轻推开窗,翻身纵了出去。清凉的雨滴落在脸上,却没有沾湿肌肤。十分奇异的感觉,感受到了雨的湿润和清凉,可是那水却没有停留在肌肤上和头发上。伸出手去接了一把雨滴,那些水珠在掌心滚动,象荷叶上的露水。从掌心的隙缝里流走的水珠,没有在手上留下任何痕迹。我惊异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手臂和身体。雨水并没有淋湿我。不知不觉走入了竹林。水亲近我,但没有淋湿我。这是龙族的法力么?有些迷惑的伸展身体,仰面向天。这是我的来处,我的家园,我的故土。我是一条龙。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在雨中把自己的身体舒展到了极限,感受那无边无际的水的包容。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我终于慢慢找回理智,沿着来时的路向回走。那一幢木屋和小院在雨夜中显得孤伶伶的。我轻轻推开门,屋里很黑。动作尽量放到了最轻。我怕惊醒了辉月。可是等我站到了屋里才发觉,屋里并没人。没有了辉月那匀净平稳的呼吸声!我两步走到了床前,伸手去探。抓到了空软的薄被,下面并没有覆盖着人的身体。辉月去了哪里?他明明是怕黑的,而且这里他根本一点儿不熟!屋里没有,院子里也没有。辉月去了哪里?我推开门跑出来,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可是回答我的只有雨声。辉月哪里去了?是谁带走了他还是他自己离开了屋子?他只认我,连慕原和成鸿也不肯亲近,就连今天小忧小离他也是不肯接触的!应该是他自己离开的,因为床前没有我摆得整齐的鞋子。他会去哪里?这样的雨,他又不同于我,况且他现在什么法力也没有。会迷路,会跌倒……会受伤……心里象是打翻了热的油锅,我找不到呼吸的频率。茫无头绪的沿着山路奔跑,呼喊。山路只有两条,一条是我刚才来的方向,一条是下山的方向。一颗心象是硬裂成了两半,一半焦灼不堪,一半竟然还可以冷静思考。薄被软衾还有余温,辉月不可能走远。“辉月——”“辉月——”我飞身疾驰,声音凝了起来在大雨中远远送了出去。辉月。你在哪里!忽然一声细弱的呼喊,轻得几乎听不见,在哗哗的雨声里似有若无。我一下子住了脚。那呼喊声又响起来。我大口喘气,努力分辨方向,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疾纵。大雨遮住视线,隐隐的看到一棵树下有白色的一团人影。“飞飞……”象猫咪似的细声呼喊,带着哭泣的声音。“辉月!”我觉得提到喉咙口的心一下子沉回胸腔里,巨大的落差几乎让我窒息。大步的走过了他,辉月抬起头来,一道闪电亮过,他脸上满是脆弱迷惘和恐惧。我伸出了手,他扑了过来,紧紧抱住我的颈子。是孩子那种不安的拥抱。用力的程度象是要把我勒进他的身体里变成一个人一样。“辉月,”我紧紧回抱他:“不怕,不怕,我在这里。”“飞……”他哭泣着,身体冰凉不停的颤抖。“不怕,不怕了,我在这里。不要怕。”胡乱的安慰他,伸手摸索着确定他没有受伤。他瑟缩着,我碰到他的手肘的时候他颤抖的厉害。我翻起他的袖子看,隐隐有血痕。应该是跌伤。大雨浇得他一身透湿。我伸手抄过他的腿弯把他横抱在手,展开身法向回奔。辉月抽噎着搂紧了我的脖子,把头埋进我的怀中。“冷吗?”我一手抱着他,一手关上屋门。他只是紧抱着我不肯松手,一句话也不说。就算他冷,他痛,他也说不出。腾出一只手点了灯。辉月脸色惨淡的白,湿淋淋的头发胡乱的披在脸上身上。他一定是跌了跤,膝盖处和手肘处都有淡淡的血痕。顾不上说话,把他已经湿透的衣服脱了下来,寻了干的布巾为他擦干身体。找了一些伤药来给他上药。辉月始终有一只手紧紧拉着我的衣摆不松开。象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药粉撒上那破皮的伤睡,他痛得落泪,委屈的握紧我的手指:“痛……飞飞,痛……”我也痛。心痛。为他的狼狈和受伤。“飞飞,飞飞,飞飞,飞飞……”象是要确定我的存在,他一遍一遍的喊我的名字。因为找不到我,所以才出去的么?包好了伤处,我把他抱在怀里。对不起辉月。对不起,我留下你一个人,让你孤单害怕了。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好吗辉月?下次再也不会了。他的身体冷冰冰的,头发还在滴水。我念去水咒,拿毡毯包住他光裸的身体,用体温去熨热他,用双手圈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