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歌点点头:“是个好姑娘。”她本来还想提醒宋念薇若有机会进宫,劝她姐姐要收敛,只是一次说出去未免太明显,正逢甄母回来,只能以后再说了。董翰青此次带来了至少大几十个人,不能一起回去,太过招眼,只能分批分道而行,过江之后再慢慢汇合,萧廿和付岩一起,走在最前头,没一会儿便离开了平山。萧廿道:“中山靠近边关,处于塞要之地,藩军众多,燕越楼根基尚未坐稳,又是老中山王唯一的继承人,看似俯首称臣,实则包藏野心,皇帝表面宠信,其实防备忌惮,因为一方尚需稳固根基,一方军队松弛,没有削藩之力,双方皆形格势制,则可保北方安稳。而他若此时死了,四处盘踞的势力必定蜂拥而起,北关生乱,便会殃祸百姓,危及上京,况且现在,没人有平定兵荒马乱的能力。”萧廿垂目,别的不消说,只要她还在那里,上京就必须安安稳稳的。“可咱们离开时,燕越楼已经受伤了,若没人救,还是会死的。”“后头会有他的暗卫跟上来,怕什么。”付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你扔到那里的东西,是…”“皇帝御林军的腰牌,前些日子天元寺有国祭,我过去顺了一块回来。”付岩睁大眼睛:“你不是除夕夜前就被他们捉走了么?”“我若不酩酊大醉,如何让他们放心把我带回驿府,如何同燕越楼一起到平山坳,免得董叔造成不可挽回的过失,又如何顺着这件事把黑锅甩给老皇帝,让中山和上京之间的弦再绷紧一些。”他唇角微微一勾,“当然,除了造出我想要的局势之外,他们两边都死盯着对方不放,也就不会去招惹元歌了。”付岩的脑子险些没转过来,好像有一大团东西缠在一起,崩了。敢情他是早就看出董叔出去的目的,才故意绕开他们,给两边都下了个套。“你就算要这么办,把自己交出去未免也太冒险。”萧廿把身上藏好的几根针全部摸出来,一根根掷到地里去:“先前在铺子里跟师傅学过制锁,只要有这个,天皇老子都别想困着我。”“可…”萧廿打断他:“事后我跟你解释,都得罗里吧嗦说这一大堆,更别提事前说通了。”听到他一声轻笑,付岩一愣,脸就黑了,他又说自己笨!待反应过来要讨个说法,萧廿早已策马驰远。付岩咬牙,扬起马鞭追上去:“老三,你给我回来!”中山王归藩途中遇害的消息传到上京,皇帝震怒,下令彻查,却一无所获,凶手好像来无影去无踪,炸了平山坳就撤,卫兵无一生还,主子却还活着,让人想不通。燕越斓虽性命无碍,但被崩裂的山石所伤,毁了容貌对于爱美如命的她来说,当真比死了还难受,燕越楼受伤不轻,好容易才救过来,在驿府中养着,皇帝派人前去慰问,还想将人接回上京医治,燕越楼推辞了,月后伤势稍微好一些,便回了藩地。春菱听说这件事之后,还乐的下了一锅没有荤油的阳春面庆祝,沈元歌吃了半碗,没往萧廿身上想。那天萧廿刚到巴蜀。蜀山之险,举世闻名,危峰直入云天,陡壑相连,水瀑从百丈高仞上直挂而下,激石声震耳欲聋,远远望去云雾水汽缭绕,给人一种世外之感,走到近处,方能看到依山而建的各个村寨,高高低低的分布在山界里。甘宁山附近也有村民居住,一行人打马进山,沿路看见不少妇人,都皮肤黧黑,穿着当地特有的衣裙,蹲坐在水边浣衣,拍拍打打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山涧,见到他们过来,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打招呼。付岩刚回来,亲切地不行,露着一口大白牙大姐大嫂大婶儿的叫,走了一段,又忽地跳下马,抱起一个沿路跑过来的男娃:“哈哈,二牛!让哥看看沉了没?”萧廿骑在马上,瞧着付岩把男娃子往空中抛,接在怀里,在抛起来,唇角不自觉地翘起。他知道这孩子怎么成天瓜兮兮的了,估计也是小时候晃的。“这小哥没见过,打哪儿来的?”一个大姐锤了两下衣裳,把目光又放在了萧廿身上。萧廿也不骑马了,翻身下来,牵住缰绳:“庐州。”大姐笑道:“小伙子俊的撒,比小付中看!”付岩从萧廿脖子后头探出脑袋,嘴里塞满了从二牛那抢来的不知什么东西,含含糊糊的:“这是三爷。”周围听见的人都站起来,手擦擦裙子,向他问好,又道:“二爷不是和小付一块去的嘛,没见着他人呐。”付岩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还没到,估计得明天。”一边有人窃窃私语,无外说大爷二爷都是硬汉,没想到三爷这么年轻,还有十几岁的小姑娘红了脸,萧廿被看的不自在,冲那个大姐点点头,一把拽过付岩,便往前去了。付岩被他揪着衣领,勒着后脖子了:“三三三哥疼疼疼。”萧廿松开他:“怎么回事?”付岩不明所以,揉揉脖子:“啥?”萧廿环顾四周,山水环绕,乡风质朴,没有丝毫想象中的肃杀之气:“村落这么多。”付岩笑道:“这里可是我们的地盘,怎么样,比那个死气沉沉的上京好多了吧。”前头要山路崎岖俊险,还有栈道,只有脚力可以通行,付岩让人把马牵下去,拉着萧廿往上走:“让义父跟你说吧,我昨天晚上给这里放了飞鸽,他肯定接到消息,在前头等着呢。”行至半山,有一条蜂腰石桥和主峰相连,远远地可以瞧见对面层叠交替的楼寨,寨前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萧廿想到了,两手不觉收紧,那应该就是甘宁山的大当家陈昂。那人看见他们,当即阔步朝这里过来,萧廿也走过去,不一会儿便到了近前,两人相互对视。陈昂身高体壮,浑身肌肉虬结,眉黑目阔,留着短髭,长相十分威严,对着萧廿,一时未认,目光转向付岩,听见他说出“这就是”三个字时,双目顿时放出光芒,一巴掌拍在萧廿肩上,尤嫌不足,一把将其箍住,放声笑道:“阿崇,舅舅可算见到你了!”他使劲拍着萧廿的背,手劲大的很,拍的萧廿都咳了两声:“舅舅。”陈昂放开他,眼圈是红的,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遍,拉着他便往里走:“快去里头,弟兄们都候着呢,还有你的叔伯们,也都在。”楼寨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前后相属,像是镶嵌在山里的,大堂十分敞亮,房屋也多,少说可纳千人,萧廿见过寨里的人之后,把自己的住处安顿好,同陈昂一起去了山顶。陈昂一边走着,一边将先前的事说与他听。陈昂原本是萧家军的副将,同萧廿的舅父出生入死,以兄弟相称,不可不谓情深义重。“那时敌军败退,战乱本已行将收尾,我们受命同燕将军一齐镇守陇南,只等东边的七皇子剿灭最后一波叛军,平定叛乱指日可待,不想叛军集结,竟然卷土重来,七皇子战事告急,燕将军带兵前去支援,陇南地处要冲,是“秦陇锁阴,巴蜀咽喉”,不能没人镇守,萧家军便留在了城中,被包围时才知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中山王和裴胤利用手中藩军把两边人都骗了,跟着缮国公前往支援七皇子的军队故意延误战机,助裴胤伺机夺权,以至国公身死,七皇子也未能及时赶回,一边利用叛军困兽之斗的心态缔结假盟,同他们围攻陇南,萧家军寡不敌众,将军战亡,我深知再打下去只能落得个全军覆灭的下场,只好率残军南退,却没能护好小姐,途中失踪了。”说到此处,他双目赤红,一拳锤在嶙峋的石壁上,喘着气平复了一会儿,才道:“阿崇,若你们母子真的为敌军所伤,我这辈子怕会恨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