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保口中反复念了几遍“宋青书”,随后抬头洒然一笑道:“既是宋少侠应允,那又有何不可?来人,牵两匹好马来。”宋青书朝张无忌使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忙抱着盒子朝他身后奔来,拽紧了他的衣角,死活都不放手。宋青书苦笑道:“无忌,你去自己骑一匹马。”这些日子赶路,他早教会了他如何骑马,所以不愁他不会。张无忌嘟着小嘴,不开心地独自翻身骑了一匹。“宋少侠对你师弟还真不错。”王保保见状含笑道,“竟孤身一人前来,本王极为佩服。”宋青书被他说得无语,倒是被他看穿了自己只有一人的窘境,不过此时已经骑虎难下,当即推着他来到另一匹马前,控着他背心要穴的左手松开,改为环上他的腰腹,提气轻身,带着王保保一起落在马背上。一路就这么把倚天剑横在王保保的脖颈上拍马而行,宋青书生怕因为马背颠簸,手抖而出人命,所以倚天剑离得王保保甚远,而后者却出乎意料地坐得悠然自得,并没有任何反抗之意。宋青书看着张无忌跟在身畔,后面密林间一点追兵的动静都没有,心下疑惑。难道就让他们这么轻易地逃出来了?虽然心中忐忑,但宋青书却不敢怠慢,一直驱着马赶了一夜,直到天刚刚露白时,才停下来休息。宋青书放王保保下了马,没想到对方天人永隔宋青书之前被那灰衣侍者打了一掌,但为了逃出庄园,暗自压下了伤势。自放了王保保之后,更是怕他们留有后手,马不停蹄地朝武当山赶去。但没想到走了又有半日之后,坐在他怀里的张无忌突然间颤抖起来。宋青书暗叫不好,扳着他的身体转过来,发现他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身子更是哆嗦不已。宋青书心下大哀,没想到自己急急忙忙赶了去,也没来得及救他脱离玄冥神掌的苦痛。他停下马,伸手在张无忌的额头一摸,触手冰冷,宛似摸到一块寒冰一般,右手又摸到他背心衣服之内,但觉他背心上一处宛似炭炙火烧,四周却是寒冷彻骨。宋青书身怀内力之下,这一碰上去,浑身也要冷得发抖。“师……师兄……我没说……我没说我义父的下落……他们……他们就用掌打我……”张无忌哆哆嗦嗦地说着话,勉强露出了个笑容道:“可我还是……没说……哈哈……”宋青书见他如此痛苦,恨不得甩他个耳光。他宁可他别这么倔强,说出来谁也不会怪他,也免得受如此苦痛。那谢逊也是,难道他就没想过,做张无忌的义父,会害了他一世吗?宋青书抱着张无忌,就如抱着一块巨大的冰块,想痛斥他,又觉得他如此的可怜,心中一片混乱,胸中强行压制的内伤又翻滚了上来。“师……师兄……”张无忌见宋青书不言不语,也慌了起来。宋青书把涌上来的鲜血又吞了回去,不想张无忌此时还不安。他也是个笨蛋,这种时候,只能全力奔回武当山,找太师傅救治了。更何况若他晚去了,张翠山和殷素素两人的性命……宋青书边想边拍马继续前行,他一手握着马的缰绳,一手按在张无忌小腹处,毫无保留地向他输入自己所剩无几的内力。“师兄……好舒服啊……师兄……”张无忌只觉得一股温暖席卷全身,更加往身后的怀抱钻去,浑然没觉得身后的人脸上开始泛起青气。——————————宋青书硬撑着一路赶回武当山,期间也因为他不熟悉道路,走了许多弯路。等到他抱着张无忌赶上武当紫霄宫之时,正好看到张翠山横刀自刎。“爹爹!”张无忌失声尖叫,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冲了过去。宋青书愣愣地站在殿门口,看着紫霄殿上若干人等,没想到自己拼尽了全力赶回来,竟还是没能来得及。一时浑身一软,需要撑住墙壁才能勉强站直身体。殷素素见丈夫为了自己而自杀身亡,突然间又见儿子无恙归来,大悲之后,继以大喜,问道:“孩儿,你没说你义父的下落么?”无忌昂然道:“他便打死我,我也不说。”殷素素看得出旁边站着的宋青书衣衫褴褛,尽是为了救他的儿子,朝他投以感激的目光。她转向张无忌道:“好孩子,让我抱抱你。”张无忌扑在母亲怀里,哭道:“娘,他们为甚么逼死爹爹?是谁逼死爹爹的?”殷素素淡淡道:“这里许许多多人,一齐上山来逼死了你爹爹。”张无忌一对小眼从左至右缓缓的横扫一遍,他年纪虽小,但每人眼光和他目光相触,心中都不由得一震。殷素素道:“无忌,你答应娘一句话。”张无忌道:“娘,你说。”殷素素道:“你别心急报仇,要慢慢的等着,只是一个也别放过。”众人听了她这冷冰冰的言语,背上都不自禁的感到一阵寒意,宋青书知道她死志坚定,黯然神伤,这时纵使劝她也没有用。张翠山都死了,她能独活吗?只听张无忌叫道:“娘!我不要报仇,我要爹爹活转来。”殷素素凄然道:“人死了,活不转来了。”她身子微微一颤,说道:“孩子,你爹爹既然死了,咱们只得把你义父的下落,说给人家听了。”无忌急道:“不,不能!”殷素素道:“空闻大师,我只说给你一人听,请你俯耳过来。”这一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尽感惊诧。空闻道:“善哉,善哉!女施主若能早说片刻,张五侠也不必丧生。”走到殷素素身旁,俯耳过去。殷素素嘴巴动了一会,却没发出一点声音。空闻问道:“甚么?”殷素素道:“那金毛狮王谢逊,他是躲在……”“躲在”两字之下,声音又模糊之极,听不出半点。空闻又问:“甚么?”殷素素道:“便是在那儿,你们少林派自己去找罢。”空闻大急,道:“我没听见啊。”说着站直了身子,伸手搔头,脸上尽是迷惘之色。殷素素冷笑道:“我只能说得这般,你到了那边,自会见到金毛狮王谢逊。”她重新蹲下抱着张无忌,低声道:“孩儿,你宋师兄对你很好,你可以跟着他,让他照顾你。你长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将嘴巴凑在张无忌耳边,极轻极轻的道:“我没跟这和尚说,我是骗他的……你瞧你娘……多会骗人!”说着凄然一笑,突然间双手一松,身子斜斜跌倒,只见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原来她在抱住张无忌之时,已暗用匕首自刺,只是张无忌挡在她身前,谁也没有瞧见。张无忌扑到母亲身上,大叫:“娘,娘!”但殷素素自刺已久,支持了好一会,这时已然气绝。张无忌悲痛之下,竟不哭泣,瞪视着空闻大师,问道:“是你杀死我娘的,是不是?你为甚么杀死我娘?”空闻陡然间见此人伦惨变,虽是当今第一武学宗派的掌门,也不禁大为震动,经无忌这么一问,不自禁的退了一步,忙道:“不,不是我。是她……是她自尽的。”张无忌眼中泪水滚来滚去,但拚命用力忍住,说道:“我不哭,我一定不哭,不哭给你们这些恶人看。”宋青书暗叹一声,用手蒙住他的眼睛,哑着嗓子说道:“没事,你哭吧,他们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