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僧人虚途大掌一挥,如同老鹰捉鸡一般将小沙弥拎在手里,大吼道:“怎么回事?守山武僧为何没拦住他!”
小沙弥猝不及防之下,直面一声天龙吼,震得头晕眼花,半晌说不出话来。
须弥方丈终于从昏昏欲睡中清醒,伸出他那鸡爪似的手杆子,搭住虚途粗壮健硕的手臂。竟如泰山之重压于芦苇,令力能扛鼎的虚途动弹不得。
须弥方丈仰头看向虚途,岁月的风刀在他面上留下道道刻痕,令他犹如活着的化石一般沧桑悠古。
笑呵呵道:“虚途师弟,戒嗔戒燥,凡事放轻松、放轻松。”
虚途光头微黑,心道,自己身为戒律院院主,自然要严厉些,方能树立威信。若凡事都如方丈师兄这般松散随性。山上的猴崽子们,不得翻上天去?
于是,放下忍住不哭的小沙弥,皱眉冲须弥方丈低吼:“方丈师兄,前些年,你自言得佛祖启迪,要闭关修行,将山中事务全都丢给我。”
“我每日从早到晚忙得跟狗似的,给这群猴崽子操碎了心,我也不说什么了,毕竟师弟还算年轻,这身板熬得住。”说着,挥手拍了拍一身坚硬的腱子肉,“但您不是说要闭关十载么?然却三天两头的出关,终日无所事事,巡山闲逛,是怎么一回事儿?”
须弥方丈笑呵呵地将右手放在耳边,像是一个将行就木的小老头,做了一个听不清的手势。
虚途顿时面沉若水,面对这位活菩萨,他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揉了揉额头,一屁股坐在须弥方丈身旁的蒲团上,叹道:“道器出世,是天大的机缘,亦是天大的灾难。每一场道器之争,无不伴随腥风血雨。”
“我就是担心灵光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胡闯乱为。懵懵懂懂间,被人去取性命。”
须弥方丈口诵佛号,道:“师弟不用担心。灵光虽性情烂漫,懵懂无知,能为浅薄,眼高手低,多动健忘,脑子不太好使,容易轻信旁人。但身怀福报,自会逢凶化吉。”
听人数落了魏灵光那么多缺点,好半晌才夸出四个字的好处,虚途神色发黑,冷冷道:“这话说得太虚,并不能令人安心。”
“师弟休要不信,这是贫僧昨夜闭关,于佛前参悟所得,佛祖必会护佑灵光。”
须弥方丈双掌合十,宝相庄严,一副得道高僧之态,仿佛自后脑勺上生出一道佛光。
虚途环抱手臂,森然地碾了碾牙:“哦?这回你怎么就听得到我说话了?”
须弥方丈神秘一笑,在虚途大发脾气前,伸手迅速指向佛窟:“师弟你瞧,那群小崽子离开你的监督,将大势至菩萨的鼻子给雕歪了。”
虚途猛然转头,见佛窟中央百丈高的大势至菩萨,那本该直若胆悬的鼻梁,弯成一条柳叶。还有几个腰挂凿、锤的小光头不务正业,攀着菩萨的鼻子,当做滑道,飘来荡去。
虚途一把撕烂衣襟,露出一身油光瓦亮的腱子肉,一声大吼:“我佛慈悲亦有金刚怒目,今日我虚途罗汉,不降妖魔降群猴!”
说罢,抄起藤条,怒气匆匆地教训人去。
黄沙漫漫,大漠烟。
白虹大雁共长空,一曲孤笛入青穹。
漫天沙幕中,身如铁塔的汉子驱马而来。深眼褐眸,络腮胡子,裸露在外的肌肉黝黑发亮,腰挎弯刀,背负长弓。
临近一坐用被称为“戈壁玉”的洁白浑圆石子垒成的祭台,翻身下马,手提大雁,缓步上前。
大雁挣扎不休,阿尔罕掐住它的长颈与翅膀,从脖上摘下一枚箭簇。
那箭簇尾部打孔,与大小不一的玛瑙、蜜蜡串在一起,做成一条粗犷项链。由于常年佩戴在胸口,青黑色的矢面被男人的肉体磋磨得光滑润泽。
阿尔罕用这枚箭簇割开大雁的脖颈,令鲜血喷洒在洁白的祭台上,吸引翱翔青空的飞鹰,落下啄食。
鹰隼们震动阔翼,相互顶撞,发出尖锐鸣啸,争夺美味佳肴。
阿尔罕凝望此幕,神情肃穆,双手高举过顶,缓缓跪于沙中。
皮袄被撸至腰际,袒露宽厚脊背与健硕胸膛。
黄沙在烈日的炙烤下,如同流动的融金,耀眼发烫。
阿尔罕俯身,掌贴沙地划出一轮圆弧,拘起一捧烫热的黄沙,以向大日顶礼膜拜的姿势,自头顶缓缓倾倒,口中念念有词:“愿神鹰指引我归来的道路。”
昨日,他领了王令,将离开古漠挞大沙漠,前往中原,协助盟友卫宁庄争夺道器。
这番仪式是古漠挞游牧部族的传统,在离开家乡远行前,宴飨神鹰,黄沙洗面,祈求长生天的保佑。
做完这一切,阿尔罕起身拍打须发与皮袄,扬起阵阵沙尘,抖落藏在衣褶与缝隙间的沙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