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心中虽仍有疑惑,见他如此说,便只好点点头,道:“一切按叔叔说的便是,只要叔叔心中能记得方才之言,也就是了。”他虽不好意思直接说出要对方记得“挂名夫妻”之事,但钟信心思聪敏,立时便洞察其意,一边走向房门,一边淡淡道:“嫂子放心,老七虽然爱花,却也只知浇水施肥,助其颜色,断不会随意攀折,像大哥一样,胁迫嫂子做那违心之事。”钟信说毕便推门而出,却只见门外好一个浑圆的月亮,正照在泊春苑满院的花草之上。倒让他忽地想起那夜在自己房前,嫂子静立在四时锦下,一身疏郎清俊的诱人之色。只是那夜的他,却又半带着一脸的春意,颤声招自己去浇灌满树的繁花。他反手合拢房门,眼睛却忽然眯了眯,自言悄语道:“花好月圆,自是要顺承天意,以我为人,断不会逼迫于你,但若是这花开得太过艳了…却又该如何是好…”花厅之中。眼见这角落里发声说要迎娶秦淮的,竟是老七钟信。一时间,众人或面面相觑,或神色大变,倒没了声音。钟九略等了片刻,见无人搭言,便咳了一声,对钟信道:“老七你这话可做得真吗?”钟信略略提高了声音:“我是真心实意,要娶嫂子为妻!”钟九点了点头,朝众人道:“想来在座诸位也都听得清楚,按族中规矩,老七要娶其寡嫂为妻,原是无可厚非…”一边的钟秀听他言语,脸色微变,和钟义对视一眼,忽然开口道:“九叔且慢!”众人皆是一愣,钟九更皱眉看向她,“二小姐可是有何疑义?”钟秀展齿而笑,目光却转向了一边的秦淮。“这事情到现在,虽说极符合族中规矩,只是秀儿倒有一件事情,越发不甚明了。虽然说老七有意迎娶大嫂子,可是这前情,难道不是寡妇本就有要留嫁之心,才能再言有无族人迎娶吗?若大嫂子去意已决,这边却一定要娶,岂不是变相在逼寡妇改嫁?所以此刻,我倒想问一声大嫂子,那日在这花厅之上所言,到底还做不做得数了?”众人听她口中尖利之言,目光皆不由自主便向秦淮看去,便连角落中的钟信,也抬起了头。秦淮却并不看她一眼,只将头转向何意如的方向,面色沉静,轻轻道:“太太方才那番话,媳妇听了,心中极是感动。我虽为男儿之身,却也知道这寡居的日子甚是难熬。想这族中这放寡妇归去的规矩,确是一番好意。只是我活了二十岁的光景,最难得的日子,却还是在大爷身边这些时候。大爷没了后,我虽曾有意出去闯荡一番,可一来出身不好,没有根基,二则身上又没有出人头第的本事,思来想去,竟觉得还是留在太太身边为好,日常伺候起居,便也算是媳妇替大爷接着给太太尽孝了。”他虽然一语不提老七,可是话里话外,愿意嫁他并留在钟家之意,却已经说得甚是清楚。钟秀听他说完这话,面色变了又变,一双柳眉死死地皱起,道:“大嫂子这心里的主意,倒真比七月的天气变得还快,一时要走,一时又要尽孝,也不知究竟是要图些个什么,秀儿倒真是无话可说了。”一边的于汀兰一心想的却是赶紧谴走大少奶奶,届时钟家只有她一个儿媳,以何意如此时的病体,便是不愿,恐怕也不得不将内宅之权交给自己。此时见钟信与秦淮一个要娶一个愿嫁,大房之中,依旧有一个主子奶奶的名分横在自己前面,一时间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挺着肚子站起身,对着秦淮便道:“二妹妹说话便是含蓄,可是我却没那个素养。现下大家伙正好都在,我心里有句话不吐不快。大哥不过刚刚过身,他二人这边便叔娶嫂嫁,你情我愿,这互相对上眼的速度,谁知是不是隐着什么前情。这会子,大哥若地下有灵,想来也要生了疑心,怎么转眼之间,自己同床共枕的娇妻,倒要叫他一声弟妹了!”她这话简直就是直接撕掉了面皮,明指秦淮与钟信背后有奸情一般,因此众人听了,都不禁变了面色。秦淮早就对她心有不满,见其竟如此讥讽自己,便欲反击回去。他刚想起身,居中而坐的何意如却先开了口。“老二媳妇儿,你这话,未免也太放肆了!”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大太太此时面沉似水,原本黯淡无神的双目,此刻竟不怒而威,多了些狠厉之色。“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现下我有一口气坐在这里,便还是钟家当家说话之人,我又什么时候定过这样的规矩,原来无凭无据,信口雌黄,便也可以血口喷人了!”于汀兰脸色瞬间变得涨红,便又欲开腔,却被一边的钟义狠狠拉了下手臂,勉强闭上了嘴。只听何意如又道:“你们一大早召集全家,又请来族中前辈,字字句句说的都是依族中规矩办事,现下老七要娶大房遗孀,又可有不合规矩之处?但若有一丝半点,便端到桌面上,大家都看个清楚。若是没有,便别把自己那些念头强加到别人身上,倒弄出一副泼皮破落户的样子,让人笑话!我再多说一句,今天合议谴返大少奶奶一事,前提便是官家已经结案,老七和大房媳妇都脱了嫌疑。老二媳妇,你要有疑心,便只管说,不用把过身的人也翻上来作幌子,钟仁这边尚未入土,你倒也真是胆大,就不怕吓到肚子里的孩子,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何意如这番话说将出来,才真是夹枪带棒,并着当家人的威严,字字狠辣。于汀兰听在耳朵里,脸上倒像是开了调料铺,一时间红白青紫,却偏偏一句话也反驳不出,一口气憋在心口,忽然从椅子上滑下来,跌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肚子,直叫哎哟。厅中登时一阵慌乱,而最紧张的,显然便是三房的老六钟智。他比钟义手脚还快,倒是第一时间抢到于汀兰身前,一双手险些便要向她痉挛的肚皮上摸去。一边的钟义刚好赶到,看到比自己还要着急的六弟,嘴角抖动了一下,伸手将于汀兰托了起来,这边,便叫人赶紧给医生打电话。角落里的钟信眯起眼睛,看着钟智既紧张于汀兰、又有些忌惮钟义而在一边不敢太近前的神情,微微点了点头。钟九眼见这厅里乱成一团,和何意如暗暗对视了一下,朗声道:“今天钟家大房遗孀合议之事,经钟家与族中代表共同磋商,现已达成一致,大房老七钟信,自愿迎娶寡嫂秦怀为正妻,此事同族中规矩完全吻合,已无异议。”他环视了厅中众人一眼,见无人再接言,又道:“按现时习俗,寡妇若要改嫁,便只能在丧期进行,以取冲喜之意,但不许大操大办,只宜私下入门。若要大办,则需错过丧期,便要在三年之后,方可再嫁,因此我现下特要问老七一句,可愿意不经操办,便行了这嫁娶之事?要知道,你娶的乃正房正妻,可谓是一生仅此一次的头等大事,你若答应,可便不能反悔了。”秦淮听钟九此言,心中不禁一颤。毕竟在其时其世,便如钟九据说,这男子娶妻成家,便是人生头等大事,老七若娶了自己,要假扮夫妻不说,还要不声不响无人知晓,当真是窝囊透顶的表现了。却只听身后传来钟信沉稳的声音:“老七现下娶嫂子为妻,便已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我自然不会反悔。”秦淮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感觉有些异样,明明说话最知遮掩的一个人,怎生在这会子,偏偏说出的话,倒像是在特特表白一样,少了几分顾忌和含蓄。他忍不住便侧过头去,轻轻看了钟信一眼。却不料对方此时竟也正在看他,两人目光交汇,钟信难得没有躲闪,竟盯着秦淮的脸,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