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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页(第1页)

他朝默默站在一旁的菊生笑了笑,“今天晚上那事多亏了你,这会子,我这脚又多亏了你的膏药。”菊生瘦削拘谨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略有些羞涩的笑容,轻轻摆手道:“这泊春苑里,唯有七爷和奶奶是从来没有打骂过菊生的人,便是帮到了奶奶,也不值什么,而这膏药,更不是菊生所有,原是七爷看出奶奶脚受了伤,特让我给奶奶送来的。”秦淮一愣,看着脚上那方贴在肉皮上的膏药,不知是不是药力催生得紧,此刻竟透出一股说不出的热度来。菊生这便要告辞,在门口的当儿,忽然又收住了脚。“奶奶瞧菊生这记性儿,方才七爷还让我捎了句话给奶奶,我倒险些给忘了。七爷说,那株四时锦要想生得繁盛、一天四变,便离不了养花人的将养扶持。而若将养得好了,四时皆变,想来自然便会花开富贵,锦绣前程。便是那养花之人,也会跟着锦上添花、竹报平安。”菊生说完这句话,便躬身去了。倒只有秦淮一个人,不知是因为脚面酸疼,还是被钟信这句颇富玄机的话所困扰,竟一时忘了这房间里钟仁带给他的压抑。他躺在紫檀木的大床上,不知不觉间有些睡意朦胧,便在刚刚进入梦乡的那一刹,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一个久违的成语:合纵连横。清晨,有风吹过,泊春苑飘了满院的清芬。掌事大丫头碧儿为大少奶奶张罗好了早餐,并亲自监督人送进房里,却被那送饭的丫头回禀,大奶奶昨晚在房内扭伤了脚踝,此刻常用的早餐一概不吃,只留了清粥和小菜下来。碧儿有些意外地点点头,着人将那些东西都送回厨房,眼睛却暗自转着,想着昨夜和现下发生的种种。片刻后,她和小丫头打了个招呼,竟自匆匆出了泊春苑,直往二小姐所在的院子去了。待走到园子路上不久,却迎面看见几个粗使丫头,在一个二房的管家婆子带领下,推搡着一个衣服已经脏污破烂的丫头,直往园子中来。碧儿眼见那丫头一张脸上被人打得青肿交织,脖颈和手上也是伤痕累累,原本乌溜溜的一根辫子,此刻却散了一半,在脑后篷着,形止极是悲惨凄凉。尤其是她脸上的神情,此时便如木雕泥像,眼睛一动不动,全无半点神采。碧儿因识得二房的婆子,忙拉了她道,“这不是大房的雀儿吗,怎么一时之间,竟变成这个样子,这又是要送她到哪里去?”那婆子知道她是二小姐的人,便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丫头大闹了钟家一场,被二爷下重家法审了半夜,说是要问出钟家什么方子出来,谁知这丫头竟像是被谁下了降头,问她有没有那东西,她便说有;问它那东西藏在哪里,她便直说忘了,倒像是得了疯病一般,闹了半夜,也没个结果,所以竟被二爷打了个半死。眼下是二小姐的主意,说是绝不轻易放她出去,也不能让她寻死,先把她关在钟老七亲妈住的那个地方,更要增派人手严加看管呢。”碧儿看着雀儿的惨状,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如此说来,那疯婆子此时竟也有了伴,不是一个孤魂野鬼了。”那婆子四下看看,忙又贴在她耳边道:“姑娘你不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儿,我早起听大房太太的陪房丁婆子说,大太太今天身上好受了一些,醒来便跟大家说起,原是老爷给她托了梦,让她把老七的生母接到大房去,好生将养,说是从此以后,还要寻医问药,帮那疯子治病,你说这事可稀不稀奇!”碧儿两只眼睛睁得老大,一时间竟真得接不上话来,好半天才点了点头,道:“主子们的事,咱们哪说得清楚。大娘你便赶紧去吧,我也要回二小姐那边说点子事,大家都别耽误了工夫,你看这天,说变就变,竟像是要来一场暴风雨呢!”秦淮穿书到钟家后,迎来了一场真正的暴风雨。这雨大约是被暑气憋住了好多天的缘故,从起风的刹那,便挟裹着豆大的雨点,从半空中倾泻下来,直如瓢泼一般,打在窗户上,发出爆豆般的声响。他昨晚睡了小半夜,清晨却被左脚传来的酸痛早早疼醒了过来。贴着膏药的脚踝此刻果然又有些肿胀,秦淮回忆了下现实生活,因为自己曾经在大学时有过一次扭伤脚的经历,所以想起来现下这种反复倒也正常。只是一想到那句“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老话,秦淮便觉得头疼起来。昨天在钟信房里爬窗户跳墙头的一幕还在眼前,而这不过是自己在泊春苑里的一次失误,便带来了这样紧张可怖的局面。而这次的失误好歹有钟信接着,终是化险为夷。但是若有一天自己面临的对手是他,那又该如何?他现下羽翼未丰,便已经如此阴狠多计,行事果断,若是有朝一日修成正果,得了大势,手里不知还会有多少更厉害的招数,只要想想,便教人不寒而栗。他既想到羽翼未丰这四个字,心中便忽然一动,猛然便想起昨天晚上钟信托菊生捎的那句话来。虽说那句话说得有些云遮月隐,尽在‘四时锦’那奇花上作文章,但在昨晚自己朦朦胧胧将要入睡之际,却又似乎猜出了钟信那话里的意思,莫若‘合纵连横’四字。秦淮当然知道合纵连横的本意,那是大多数有点历史知识的人都知道的一个典故,换成白话,便是联手抗敌。若想明白这个道理,钟信言语中的四时锦,自然便容易想到身为寡嫂的自己。而那养花人,想来说的便是他了。这四时求变的奇花,配上暗中将养扶持的养花人,联起手来,真的便会像钟仁话中所说,得来一副花开富贵的好愿景吗?可是对秦淮来说,虽然自觉明白了他的这层意思,心中却更添了疑惑。要知道,在自己穿书之前,钟信眼中的男嫂子秦怀,既骚且浪,草包一个,却偏生又耐不住寂寞,敢在钟仁的淫威下勾引身为小叔的自己。这样的男嫂子,想来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已坏到了极点,否则作者也不会在小说的结尾,特意提到风骚的男嫂子最终死于其手。那么已经给他留下这样印象的自己,为何现下却又入了他的眼,成了合纵连横的对象呢?秦淮下意识在床头上坐直了身体,因为他觉得有些东西,在窗外的狂风暴雨中,自己却似乎慢慢想得透彻了。想来,心计深沉的钟信,要比其他人更快地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有如四时锦那般潜移默化的变化。而有了这些变化的钟家大房新寡,或许在他那盘很深很远的棋局里,已经变成了一枚对他有利的棋子。那么自己,会愿意身陷他布好的棋局吗?秦淮摇了摇头。虽然不知自己会是棋盘上的哪一枚棋子,可是在钟家这个深不可测的棋局里,任是哪一枚,都怕是一去不回头。耳边传来客厅里电话的铃音,秦淮这才发现,窗外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子雨声已经削薄下去了。片刻之后,小丫头香儿轻轻便敲门进来,“大奶奶,太太那边命人刚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族里九叔现在太太房里,要和家里人商量下大爷的丧事如何办理,我原回了奶奶脚上有伤,可是那边说是二爷的原话,要大奶奶克服一下,毕竟是大爷的丧事,您一定要过去的。”秦淮皱了皱眉,却又知道自己身为钟仁寡妻的身份,确也无从拒绝。略想了想,道:“叫碧儿去安排一下,看院里有没有躺椅,找几人抬了,我坐着去了便是。”香儿因见过他那晚不怒而威的样子,知道大少奶奶守寡后性情大变,忙赔笑道,“碧儿姐姐方才打了招呼,说是从二房来得匆忙,所以现下要回去处理些事务,让我们回禀奶奶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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