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近郊一处平房前停下。j市不比n市,近十点光景,又是近郊,除了几盏路灯,大片民宅十之八九已是漆黑一片。安之跟前的平房亦是一片漆黑。一得知地址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一心想知道藏在心底二十年的问题答案,却没想到会遇上这种情况。蹰躇间,只觉一人来到她身旁。“找个地方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过来吧。”“不要。”她挣开他的手,笑道,“你这是让我过家门而不入么。”他的心微微一沉,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他曾来过这里,最后一次是因为父亲的遗愿,他虽不情愿还是依约前来告知噩耗。而这屋里住着的,正是父母感情破裂的元凶——方书衍——也就是安之的母亲。虽说他没有资格去批判谁,但身为人子,终究做不到平常心以待,所以将父亲临终交待叔父、再由叔父转交给他的物事交给屋主人之后,他一秒钟也不愿多呆,转身便离开。当年若不是父亲在这里留了太久,母亲又忍不住找上门来,说不定根本不会有后面的那场车祸。没有那场车祸,父母也不会意外身亡。天灾人祸,他却始终无法对这件事释怀,所以才在得知安之就是小米时,有那般犹豫与推拒。然而他从没想过,安之对这房屋的主人,原来与他怀有同样复杂难解的心结。可是,她们终归是母女。“我在车上等你。”他握了握她的手,最后选择守在外面。或许还是不想与屋里的人有正面的接触——至少不是今晚这样的场合。安之轻“嗯”了声,转身大步往前。她的背影看起来很坚决,可是当她立于门前伸手敲门时,她双肩微动,很明显地深吸了口气。“叩叩叩”,越是得不到回应,安之越是敲得急。心里忽生疾风暴雨似的,完全不能平静,手指敲疼了她就换手拍,直到虞玮韬从身后紧紧握住她的手。“安之,够了。”“她为什么不开门?她为什么不开门?”她挣扎着还要去拍门,却被他拥入怀里。他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在颤抖,整个手都在发烫,心里说不出的疼:“屋子里没人。”她一下子软下身,好像气球突然泄了气,几不成语:“她还是在躲我么?”“她知道你要过来?”她摇头。“那就不是了。我们明天再过来。”不容她说更多,他直接抱起她走向车子。车子驶回j市中心,在一处酒店前停下。安之没留意太多,回房将包往床上一扔,只拿了手机和钱包,就直奔酒店四楼的小酒吧。她只知道这一刻她想喝酒,分外的想。这时间正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安之坐吧台边点了瓶科罗纳,一个人对着瓶子猛喝起来。她的酒量实在不佳,她明知这样危险,却还是忍不住想放纵自己,想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好好喝一场、痛快醉一宿。周围断断续续传来一些她听不懂的话语,有点软糯的口声,大概是j市的方言。她不自觉地凑近些,仿佛听见记忆深处母亲的浅吟低唱。母亲并不是j市人,安之从旁人不多的议论闲聊里只知母亲从h大毕业后,正好赶上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所以才来到父亲所在的小山村,有了后来这段缘。离开家之后,母亲没有回老家,也没有回曾经生活过求学过的h市,而是来了看起来毫无相干的j市。想起幼时母亲哄她入睡的吟唱,虽然模糊却也依稀,她真的很想知道母亲与j市的联系点在哪里。半瓶啤酒下肚,身边就多了个人。安之低头笑笑,像是自言自语:“小时候经常有同学嘲笑我没有妈妈,有些更过分的还扮着鬼脸说我妈妈偷男人、不要脸。”她停在这里,好像忽然回到了那段岁月,握啤酒瓶的手紧了紧,才继续道,“当年她走的时候,我还不懂事,她也没告诉说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这么多年,我从来不说我有多想她,我只是心里盼着她回来……”她浑身战粟了下,满满喝一口酒,忽然又笑了:“我真是傻,以为留在原地终会等到想等的人,一直到高考那年。那年我连着高烧不退,神智昏迷或稍有清醒都会哭着喊着要妈妈,爸爸实在没法,托奶奶照顾我后就去找她,三天后他一个人回来,一脸的愧疚。我那时反复高烧,刚压下睡一觉又复发,有天晚上我迷迷糊糊醒来时,正好看到爸爸坐在床前抹眼泪。从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就算有一天她回来了,我也不会原谅她。”轻快明丽的音乐在酒吧里流淌,虞玮韬却只觉得周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可是当我一得知她的消息,还是迫不及待的赶来了,甚至来不及收拾什么,也不知面对她之后该说些什么,我只知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多等。”“安之……”他握住她手,温柔而坚定。她微微瑟缩着,有些颤抖地反握住他的手:“其实我有一个小名,叫小米。”追寻,那尘封已久的往事。她直直望进他眼里,那里碧波一潭,也无风雨也无晴。不是所有你在乎的东西,都会得到对方同等的珍视。那些烙印在脑海里的记忆,记忆中的另一当事人却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原来一切不过她一厢情愿而已。“很可爱的名字,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你安之。”她松开他的手,心中不免失落,一气将剩下的啤酒喝完,才摇摇晃晃道:“好饿,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一瓶科罗纳下肚,安之尚余三四分清醒,下班急急而来,两人至今没吃过晚饭,她不说,他也该早饿了。“想吃什么?”“砂锅好不好?你一定没吃过吧。”她拽着他的胳膊,咯咯咯笑出声,就像回到小时候一样,拉着他去这去那,从来都是她说了算,“我刚才在路上有看到砂锅摊哦,就在前面不远,我们去吃。”明明很开心的笑声,他却听到了她心里深处的哭泣。他的心揪紧着矛盾着,像是要被人生生扯成两半,几乎说不出话来。“走吧走吧,不远的,不用开车,我们走过去就好。”他任由她拉着,勉强控制住自己,才不致于不顾一切地将她拥入怀里,唤她一声:“小米,是我,我就是你的大麦哥哥。”露天砂锅摊上,安之将啤酒瓶“砰”一声置于虞玮韬跟前,豪情万丈:“一人一瓶。”他笑,心里有些苦:“你会喝醉的。”“醉了更好。”“那我是该觉得感动,还是该觉得受伤?”她咬唇想了会,灯光下一颦眉一展颜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半晌才咯咯咯地笑道:“你应该觉得幸运。”他确实应该觉得幸运。这小昵子没喝一杯,就醉熏熏地赖在他身上不肯走,他没法,只得将她抱回去。不短的一段路,待得他好不容易将她抱回酒店,才发现怎么都找不到她的房门卡。“安之,安之,门卡呢?”他轻拍她的脸颊,低声问。她在醺醉中锁了下眉,稍倾才半睁开眼,歪着脑袋软在他怀里,斜斜上挑往他方向飘一眼。这不经意的一眼真真担得起“媚眼如丝”四个字,让他本就喘喘的呼吸短时一窒之后,愈加喘喘。“门卡放在哪?”他深呼吸,努力平复躁动的心,声音却泄露了所有秘密,变得暗沉微哑。“别吵!”她很娇气的“嗯嘤”了声,不耐地挥了挥手,然后舔舔发干的嘴唇。那鲜嫩的蜜桃红从她柔软灵巧的舌尖弥漫至她双唇,娇艳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他所有的感观都聚焦在这小小的两片樱唇上,忆起她们的滋味,那般甜蜜美妙,再也忍不住,俯身便覆上那小小一方心弛神往所在。安之就像菟丝花似的攀上虞玮韬,酒精作用之下,主动得让他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