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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第1页）

谢萝耐心地蹲着等它出来，它就是不出来。她终于失去耐心，悄悄地窥视一眼，吃饱的小金花鼠蜷成一团竟舒舒服服地睡着了。是啊！衣袋毕竟比土洞干燥温暖，还随时随地能吃到东西，而且&ldo;大朋友&rdo;已经过考验，没有害它之心……谢萝抱着这个对自己无限信任的小生灵站起身来，心里百感交集。

当天晚上，累得半死的叶涛从矿井下一步步把自己拖回他和谢萝住的那间小黑屋。雀尾矿忙着向地底下开挖，地面上的房屋来不及盖，矿长只得让拉家带口的二劳改们住进附近的北坡村。他知道这些人只要成了家就不太可能逃跑，何况这里山连山、沟连沟，外地人像进了迷魂阵甭想出得去。何况这里&ldo;带枪的人&rdo;有的是，方圆几十里地都是&ldo;安全地带&rdo;。只不过老乡的房屋太少，几十户的小村，一下子挤进十几家二劳改确实够呛。这间小屋原是分给酆梨花和小黑子的，但是小黑子一看这间有门无窗的小屋又窄又长，靠墙砌着个小小的石板炕，也就刚够一个人躺下，他便嚷嚷起来，说这准是个停死人的地方，任凭教导员霹雷闪电似的批评，死活不进去。教导员没时间跟他耗，只得另给他找了一间，顺口叫叶涛夫妇进这间屋。反正这对右派夫妇属于&ldo;敌我矛盾&rdo;，没资格挑肥拣瘦。

此刻叶涛不但不嫌弃这小黑屋，反而一心盼望快快进屋。八个小时不见天日的劳动，累得他浑身上下散了架，那个两张桌子宽的掌子面就像个张着大嘴的老虎，獠牙般的石头颤悠悠地挂在头顶，不知什么时候下来把你咬死。今天快收工的那几分钟，班长老解弯腰去捡一把洋镐，啪！掉下来一块大石头，正好砸在他的后腰上，登时这个壮实的汉子趴下就起不来了，大伙儿轮流把他背出井口，听说他下半截废了，这辈子都得拄着拐。可是医务所的大夫还说他命大，说他是今天的第五个，前面的四个都蒙上白布单子进太平间了。

抑郁的叶涛一进门瞧见个金黄色的毛团闪进谢萝的衣袋。

&ldo;什么玩意儿？&rdo;叶涛吓了一跳。

&ldo;一只小金花鼠！&rdo;谢萝怯生生地回答，她知道这个老实人不喜欢小动物。

叶涛凑过去一看，小东西鸵鸟似的伏在口袋里，大尾巴盖着脑袋，一只乌黑的眼珠从蓬松的黄毛后打量着他。

&ldo;你还有这个闲心！&rdo;叶涛又累又饿，气不打一处来。

&ldo;不是我去逮的，不……&rdo;谢萝结结巴巴地分辩。

&ldo;不是你逮来的，也是你引来的！&rdo;叶涛气乎乎地扒下脚上那双张了嘴的胶靴，嗵地一声扔向墙角，震得谢萝和她口袋里的&ldo;小祸根&rdo;同时一颤。&ldo;把它放了，留在这里也是喂了房东家的猫！&rdo;

吱呀，笨重的木门推开一条缝，探进一个花白的脑袋。房东大娘听见他俩议论她的大黑猫了：&ldo;说甚哩？我家的猫可不偷嘴！&rdo;

等到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见到几乎吓晕的小金花鼠，老大娘蠕动着没牙的嘴，喃喃地说：&ldo;哦！是只小狢狑。准是前儿个你们队几个嘎蛋小子，使水灌了它的洞，两只大的淹死一个，打死一个。这兴许就是那只小崽罢！太小啦！放出去也活不长！&rdo;

原来小金花鼠也是一个被抄了家的小可怜！谢萝和叶涛对看了一眼，叶涛不再嚷了。两人眼前同时浮起几年前的一幕：

……发着高烧的谢萝和茫然不知所措的叶涛被几双粗壮的手又推又搡地拽上了顶上亮着红灯的吉普车。三岁的儿子站在被抄得乱七八糟的家门口，大睁着的眼睛里满是恐惧，直到吉普车的引擎发动起来，他才突然用尖锐的童音嚷了一声：&ldo;妈妈‐‐毛毛要妈妈‐‐&rdo;

谢萝用手背擦去流到腮边的眼泪。叶涛半天不言语，最后闷闷地重复了一句：&ldo;小心别喂了猫！&rdo;

小金花鼠算是被接纳进这个家庭里来了。由于初次见面不愉快，它对叶涛总是抱有高度警惕，只要叶涛的破胶靴一响，它便立刻钻进谢萝的衣袋。而叶涛根本不在乎，他在几米深的地底下跟石头打一天交道，满身泥水地回到小黑屋，唯一的希望是立刻躺下，绝对没有任何闲情逸致去答理小金花鼠。

金花鼠一（3）

但是有一个现象不能不引起他的注意。

北坡村的一大特产是耗子，这些三四寸长的动物神通广大，对任何可吃的不可吃的一律照啃不论。老乡们把粮食、干粮、油料藏在瓮里或缸里，上边压着石板，照样被它们钻进去悄悄搬运糟蹋。老乡家家养猫，根本不管用。倒不是猫接收贿赂，被鼠收买，这些猫的觉悟还没这么高，而是实在寡不敌众。老乡们只好尊称它们&ldo;灰八爷&rdo;，把它们与狐狸、刺猬、黄鼠狼等等一起并列为神，在村外建上一尺高的小庙，偷偷祭祀，这么做当然更没有用。&ldo;灰八爷&rdo;对外来户欺负得更凶，因为远道而来者无法携带笨重的缸瓮石板。一次，谢萝打开他们的木箱，惊得杀猪似的尖叫一声。叶涛以为她又见了什么恶鬼，赶紧过来。嘿！比见了鬼还可恶：一窝肉红色的小耗子蜷缩在他俩的破衣烂衫之中，为母者早已逃之夭夭，不过它没有忘记把周围的一切都嚼成碎片。于是谢萝仅有的一件毛衣当胸开了个大洞，叶涛的一条绒裤也开了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