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路御使着飞剑,不消片刻林慕一便回了虹落峰。跳下飞剑,抱着拾儿回房,林慕一仍觉得心头直跳。
不知卓阳明那句“你变了”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在暗喻已经知道这林慕一的身体里换了个人?还是只是说他为人处世与从前不同了?
左右想不出个究竟来,那卓阳明却没有继续找他麻烦,林慕一索性放下了这事,将拾儿抱进他自己房中,本想让他自己下地走路,却发现方才走得太急,只拿了件袍子将人一裹就出了门,此时拾儿仍是光裸着身子,连鞋子也没穿。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后半夜,拾儿年纪小,早熬不住了,一个劲儿的打着哈欠,却又强打起精神来,只是仍是犯困,不时拿手揉着眼睛。
林慕一看看拾儿的小窝,低矮逼仄,屋里简简单单一桌一床,一口大箱子,薄薄的一层铺盖,桌上的灯却是早就熄了。林慕一皱了皱眉,便没再进去,抱着拾儿回了自己屋。
“真人?”拾儿揉着眼睛,努力睁大双眼,奇怪林慕一为什么不让他回屋,却又有些高兴。今天晚上真人一直抱着他,来来去去,没放他下过地。这让拾儿莫名觉得自己似乎对真人很重要,被真人抱在怀里,放在心上,再幸福不过。这样想着,他又觉得自己这么大了还让真人抱着有些害臊,却留恋真人的怀抱不想出来,一个劲的往真人怀里钻。
林慕一不知这小子又发什么疯,把他的脑袋从怀里扒拉出来,将他放在床上,看到他一张小脸上满是疲倦,摸摸他脑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拾儿,可知今夜我带你去见掌门师兄是为了什么?”
拾儿听到林慕一同他讲正事,忙正襟危坐,认真起来,猜测道:“可是拾儿身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林慕一看看他,神色复杂:“你可知,你背上……有一个阵法?你可知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又是谁在你背上布下的?”
拾儿奇怪道:“阵法?”他倒是知道阵法是何物。他从小呆在明台门,呆在林慕一的虹落峰上,虽只是小小一名侍童,并无缘修仙,但自小耳濡目染,于门派中、修行之事也知道不少。从前的林慕一资质只算中上,却修行刻苦,更精于钻研,于丹药、阵法、符箓、乃至炼器均有所涉猎,尤其丹药阵法最为精通。拾儿从小跟在林慕一身边,自是见过这些。不过他倒不知道自己背上何时被人布下了什么阵法。
“真人是说我背上……是个阵法?”拾儿惊奇不已,一面问着,一面努力扭着头往身后看。只是他一个普通小儿,没练过什么柔术,哪里能看到自己后背上的东西?
拾儿努力扭着脑袋往自己后背上看,实在看不到什么,又忍不住想一探究竟,便转动着脚步,似乎这样挪动几步就能把后背也挪到自己目力所及范围内一般。
林慕一在一旁看着,只觉得他这模样像极了追着自己尾巴打转却一直追不上的小狗,不免好笑,却又看他光着身子转来转去实在不像话,便伸手按住他的头顶,把他扭了回来,道:“又做什么怪!既然不知道那就算了,老老实实躺下。”
“哦。”拾儿应了一声,乖乖躺下,怀里还抱着林慕一的外袍。林慕一皱了皱眉,又出了门回了拾儿的小屋子,从他那口空荡荡的大箱子里随意翻了几件衣服出来,又拿了衣服回了房中,见拾儿已经用林慕一的外袍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打着小呼噜睡着了。
林慕一无奈,也知他熬到这么晚早就困了,不好再叫醒他,只得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小东西又拉起来,把他手中紧紧攥着的外袍接了过来,轻手轻脚帮他套上亵裤,又重新塞回床上,拉过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中途拾儿睡眼朦胧地试图睁开眼睛,林慕一见他实在太困,便轻轻拍抚他的后背,拾儿果然抵不住困意,乖乖闭上眼睛任由林慕一动作,刚一躺平,林慕一还在给他掖着被角,他便已经呼吸平稳,渐渐入睡了。
林慕一笑笑,也在一旁躺下。
今晚发生的事让他心中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这让他意识到,这明台门,他是没法再呆下去了。卓阳明是什么样的人物,只怕早看穿了他那些说辞借口。他闭口不提,今日还帮着他在瞿明轩面前遮掩,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也不知他到底看出了几分。好在林慕一本就打算尽早离开明台门外出游历,等时日久了,林慕一这个人在大家心目中的面目都模糊了,再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也好搪塞过去。如今看来,这事要尽早了。
只是拾儿……
一手支着头颅侧卧着看着拾儿,林慕一不免有些迟疑了。归根究底,拾儿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侍童。无事时对他好一点,是爱他乖巧懂事,性子喜人。可说起要如何安顿他,林慕一却又有些犯了难。也只能将他托付给旁人吧,难不成还能带着他一起走?
说到底,林慕一对自己未来的设想中,从不曾有拾儿这么个人。在他的人生中,拾儿又算是什么呢?一个乖巧听话的侍童,一个可以逗弄的玩物,一个还算贴心的陪伴。仅此而已。哪怕他以后会走上康庄大道,踏入仙途,成为一世仙尊,又同他林慕一何干呢?
可是若说他对拾儿完全没有一丝的顾虑,也不对。林慕一的心也是肉长的。同拾儿相处这几个月,拾儿待他全心全意。林慕一一辈子,哪怕是加上上辈子,也从未有这样一个人,整个世界里全的是他。你看着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的眼睛里全是林慕一一人。在他小小的世界里,林慕一就是天,是地,是全部,是唯一。
林慕一从前并没有怎么接触过孩子。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这样,谁对他好,他便对谁笑,便把他当成全部的依赖和信仰。或许是因为拾儿从没有过上好日子,也或许无父无母的他从心里渴望有这么一个亲爱的人。这种情感不需要血缘的维系,也不需要刻意的经营,他只是在这样的时间出现在了这样的拾儿的身边,便得到了他全心的依恋。
可是拾儿毕竟是小孩子,他小小的天地里也只有林慕一这一个人可以依靠。等有一天他长大了,见识了外面广阔的天地,等他的世界里并不是只有林慕一一个人,他还会像现在这样,不管林慕一对他宠爱呵护、还是责骂严苛,都傻傻地一心只信赖林慕一一个人吗?
自然不会了。林慕一在心里自嘲地嗤笑一声。
他甚至都不会记得,在他童年懵懂的时候,有过林慕一这么一个人。
“真人……”此时,拾儿小小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鼻音和浓浓的睡意。他努力睁着惺忪的眼睛,问道:“真人怎么还不睡?”
林慕一侧卧着,看着他上下眼皮直打架,还强自瞪大眼睛同林慕一说话,有些好笑,摸摸他的头:“睡你的。”
说着,拿手拍着他的后背,看着他脸上睡意更浓,却也伸出手来,短短的手臂努力绕过林慕一的身子,也一下一下的拍着林慕一的后背,迷迷糊糊地说道:“真人也睡。”
林慕一怔了一怔,终于还是笑了起来,放下支着头颅的手,顺着拾儿的劲儿躺了下来,轻声说道:“好,真人也睡。”
拾儿闻言,脸上露出半个笑容,哼哼了两声,却已经再一次睡着了。
林慕一帮他把背角掖好,也躺平睡下。
罢了,好歹主仆一场,临走前总要安顿好他。
。
次日一早,拾儿被林慕一从睡梦中唤醒,还不等他从早起一睁眼就能见到真人的幸福中缓过劲来,就被林慕一从床上挖了起来。
“从今日起,你早起一个时辰练剑。”林慕一一面催促着拾儿起身,一面不耐烦地道,“还练你那破剑谱呢?不过一本上品中阶的剑诀,都半年了你还没学会吗?”嘴上这样说着,却完全不想他只是把剑谱扔给拾儿让他自己练,几乎没怎么指点过,即便如此拾儿还是把那套剑法练得有声有色,哪里像他说的这样没用。
拾儿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生怕是自己练剑不够刻苦,被真人责罚,决心以后一定早起,正忙手忙脚穿衣洗漱,却被林慕一迎面砸过来一本册子,他慌忙接在怀里,打开一看,又是一本剑谱。
“以后练这个。”林慕一说着,接着不等拾儿翻开刚看了两页,又一把收了回去,“这等仙品顶阶剑诀,谅你也看不懂。”林慕一胡诌着,其实以从前的林慕一在明台门中的地位,又哪里接触得到仙品功法?他要传给拾儿的,自然是他前一世所修习的剑法,“今后由我亲自指点你剑法。”
拾儿闻言眨眨眼睛,登时笑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