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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页(第1页)

落笔的时候,海浪的声音在他耳边翻滚。贺浔讨厌海,因为一望无际的蓝色会让他感到头晕目眩。但现在海浪在他脑海里鲜活了起来,裕汤就像一把可以划破恐惧的匕首。那天他们骑着摩托车驰聘在海面上,海风掺着阳光拂过裕汤的肩膀,将他身上的味道吹到了贺浔的脸上。那一瞬间,贺浔觉得世间一切都化为乌有,呼啸而过的风,或者是轰鸣的马达声,都不存在了,四周万籁俱寂,只剩下一片寂静蓝色里的裕汤和自己。贺浔努力地回忆那天的所有细节,他甚至恨自己脑袋上没长一台摄像机,不能把当时所有的画面都记录下来——他想把那天溅在身上的水花,那天裕汤飘散的笑声,那天的一切,都凝固在这张建筑图纸上。贺浔希望这栋建筑成为一个媒介,能将他随时带回到怦然心动的那天。他将海的线条赋予到建筑的外形中,曲面的房顶和镶嵌在波峰里的蓝色泳池,就像那天他们一起看过的海浪;建筑内部,房间相互贯通,一开窗就会吹进凉凉的风,这风,就像那天滑过裕汤肩膀的风;客厅的中央,是全透明的钢化玻璃地板,地板下有盈盈水光,这光,就像那海面上反射到裕汤脸上的光。贺浔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完成这幅作品,精疲力尽。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收拾东西去接裕汤。“今天累吗?”“还好。”“今天我们解剖鸟,快给我弄崩溃了。”裕汤开始和他分享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事无巨细地汇报他们分开的这些时间里他都做了什么。贺浔怀疑这几天他是不是被徐杰附体了,居然有这么多话讲。贺浔想,裕汤把树叶扫进裂缝里,想假装裂痕从未存在。而他却不愿意再当缩起来的鸵鸟,他迫切地想要从最深的海底捞出他丧失掉的信心,捧起来给裕汤看。一周后。裕汤的生日。贺浔提前一天就把准备的东西都装在一个精致的天蓝色盒子里。但是要怎么送出去他有点为难,做不到直接面对面送,也不想裕汤当着他面打开。“今天你的时间都交给我,我要和你约会。”“好。”贺浔坐在车里,也不问他们的目的地是哪,偏着头一直看裕汤。他今天抓了头发?和平时有一点不一样。裕汤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他小臂有力的线条,除了手表以外没有别的装饰,整个人干净利落。“帅吧?”“嗯。”贺浔很认真地点头赞同。裕汤没忍住,噗嗤笑出来,又用手指把嘴角抚平装深沉:“那你要好好珍惜这么帅的我,可不好找。”“好。”裕汤空出一只手揪了揪贺浔的耳朵尖,很满意他今天这么乖。裕汤带贺浔去湖边的剧院看了一场《长靴皇后》。一对在困境中邂逅的年轻人互相成就,一起突破偏见寻求自我的故事。当那双撩人的正红色男士高跟鞋被穿在lo身上时,整个舞台都星光闪耀。裕汤和贺浔紧紧地十指相扣,贺浔心里的缄默都开始沸腾,不是因为那些绚烂的灯光,不是因为激情澎湃的歌声,是被那句“jtbeyouwannabe”扣住心弦。这部舞台剧就像一束光直射进他内心,唤醒他一直以来感到迷茫又困惑的诉求。你不必做别人眼中的你,你就是你自己。“喜欢吗?”吃饭的时候裕汤问。“喜欢。”贺浔看着裕汤的眼睛说,“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嗯。”裕汤切了自己盘子里的羊排放到贺浔盘子里,又从他盘子里叉了一小块吞拿鱼,“这家还不错,以前都没来过。”“为什么?”“因为是约会圣地啊,除了你还有谁能陪我来。”贺浔咬着叉子笑:“徐杰啊。”裕汤白了贺浔一眼:“别和他们学坏。我和他清清白白。”杯子相碰,一声清脆的声响。“生日快乐。”“还有呢?”“还有什么?”“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说甜言蜜语的嘛,他们又听不懂中文。”“你想听什么?”贺浔从裕汤碗里叉走他不吃的胡萝卜。“这应该你自己想。”说完裕汤又说,“就是什么我喜欢你啊我爱你啊爱你一辈子啊这种话嘛。”裕汤假装随口说说地耸耸肩,一边低头去切羊排。对面刀叉碰在盘子上的声音停了,裕汤抬眼去看对方。贺浔黝黑的瞳孔锁住他。“我…”裕汤等了几秒,主动替他圆场,“开玩笑呢。”贺浔低下头,顶了顶舌尖,有一点懊恼自己的临阵脱逃。“现在去哪?”“到了你就知道。”到了现代博物馆门口,裕汤去买票的时候贺浔看了看门口的招牌——joel-peterwitken(彼得威金)的摄影展,不认识。黑白色调为主,和背景的白墙对比鲜明。血肉模糊的断臂慢条斯理地调整着时钟,残肢截面上开出一株白色的小花。表情扭曲着被捆绑的肥胖侏儒,明明痛苦却又克制在崩溃的临界点。干瘪苍老的两颗头颅,紧紧相连深情接吻。这些破碎又丑陋的身体,张牙舞爪地展现什么是极致的绝望,却又让你感觉到死亡不是终点。一场混乱而裸露的畸形秀。“什么感觉?”裕汤在贺浔身后小声问。“我想到荒木经惟,”贺浔没回头,仔细欣赏眼前这幅照片,一个皮肤松弛的健壮男子举着锤子往自己的鼻子里敲钉子,“看上去是性和色情的另一种升华?还充斥着暴力。”“也许是厌倦了传统意义的赏心悦目。”裕汤示意贺浔看另一面墙上的《平胸的少女》,“用黑暗来表达另一种形式的美。”“那说不定只是慕残和喜欢s。”贺浔带了点玩笑地反驳裕汤。裕汤弹了弹他后脑勺:“你知道的还挺多。”贺浔此时尚能轻松地和裕汤讨论说笑,走到下一个展厅的时候就笑不出来了。人都是这样,不是自己的噩梦就体会不到恐惧,哪怕详细描述,听起来可能也只是荒诞的故事。贺浔面前的这幅照片,一位风流旖旎的美人倚靠在桌边,乳房圆润挺立,手臂上绑着翅膀形状的黑纱,整个画面恬静美好,如果不是ta的下半身晃着一个男性生殖器的话。贺浔的牙齿不自觉打起寒颤,像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聚光灯打在身上,无处遁形。余光捕捉到裕汤的身影时贺浔才突然清醒过来一般,不敢靠近又害怕被丢下,紧跟在他身后,目光游移。然而不管他转到什么方向,都躲不开那些照片和生殖器。正前方是一个带着黑色眼罩的肥胖的男子,抱着一根树枝,微微分开的双腿间是光洁的两片阴唇。侧面是一个面容沉静的女人婀娜的身姿半遮半掩着她不同于常人的下身。明明他对艺术作品中的裸体和性习以为常,这时候却仿佛置身其中。他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些残尸,驼背,所以,他也是这些畸形人中的一员是吗?周围的人对着照片小声交谈,听不见说什么,但贺浔觉得每个人都在对自己评头论足。就在贺浔被窒息感逼得无处可逃时,有人牵住了他的手。“我觉得这幅很特别。”裕汤转过来和他说。贺浔顺着他下巴点的方向看过去,是最开始那个“女子”。贺浔努力牵动嘴角想附和一两句,说出口的却是:“是吗?他确实不太正常。”“有什么正常和不正常之分吗?”裕汤的语气四平八稳,“有的人天生六指,还有人天生一个乳房,像刚刚我们看到的照片,我觉得都很美。”“双性人也叫两性畸形。”“名称罢了,在我看来他们没什么不同。”裕汤拉着他到一旁,指着介绍牌上的一句英文,读了出来,“我总在面对独特的人,他们没有得到足够的认同,他们的生命与灵魂都如此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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