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纶微微一僵,面容随即坚毅,摇头道:&ldo;大师看错了,郑纶沒有心魔。&rdo;慧明念一声佛号,道:&ldo;世人皆苦,均有心魔,不畏惧,不迷惑,平常心看待便是了。&rdo;郑纶冷冷一笑,走至慧明身侧,压低声音与他说道:&ldo;老和尚,我不是她,我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來的人,莫说心魔,便是真的成魔,我也不惧,我劝你一句,莫要再欺她心善,勾她做什么舍身成仁的菩萨,你且等着看,她若是真的断了俗念,王爷会不会拆了你那破庙。&rdo;&ldo;阿弥陀佛。&rdo;慧明又念一句:&ldo;郑将军,谢姑娘尘缘未了,是出不了家的,郑将军放心,也请你家王爷放心。&rdo;郑纶这才退后两步,向着慧明恭谨地行了一礼,大步离去。待到了八月初九那日,就见城守府内张灯结彩,花团锦簇,一早就热闹非常,再等新娘的花轿到了门外,更是鼓乐喧天,鞭炮齐鸣,可就这般喧闹,却仍压不住人群中爆出的阵阵笑闹声。因是在军中,婚礼一切从简,郑纶一身红色喜服,外面却罩了套银色亮甲,将身穿大红销金嫁衣,头遮盖头的辰年从轿内接出,用一根彩绸结成的同心结牵着她缓步慢行,在傧相的礼赞声中,一步步走向城守府大厅。当时习俗,婚礼是在天黑后方才开始,进行到此刻早已是入夜,城守府内处处灯火通明,倒是更显喜庆,这场婚礼,新郎与新娘两个俱不是普通人物,因此前來贺喜观礼的人极多,那大厅虽大,却仍是被宾客挤了个满满当当,就这般还有许多宾客不得入内,当中不少人都是奔着聚义寨寨主來的江湖人士,也沒得什么讲究,见踮起脚也瞧不见一对新人的身影,便有人索性踩上了游廊围栏,又或是跃到了庭中树上,乐呵呵地瞧着热闹。如此一來,那坐在对面屋顶的封君扬便也沒引得人注意,反倒有人瞧着他这地方好,不禁也跳了上來,在他不远处坐下,笑道:&ldo;兄台选的好地方,这里瞧着最是清楚。&rdo;封君扬却充耳不闻,理也不理,倒是跟在他身边的顺平怕被人瞧出破绽,忙向着说话这人赔了一笑,然后又面露焦急地凑到封君扬身边,低声央求道:&ldo;爷,咱们走吧。&rdo;封君扬仍是不予理会,只静静地看着那向着大厅缓步而去的一对新人,有傧相立于厅前朗声礼赞,那人显然是内家高手,声音洪亮震耳,竟能将宾客的喧闹之声俱都压住,清晰响亮地穿到院内的每个角落。&ldo;一拜天地,夫妻携手,天长地久。&rdo;挡在大厅门口的宾客纷纷闪身让开,郑纶牵着辰年缓缓转过身來,对着门外正欲跪拜天地,抬眼间瞧见对面屋顶那人时,却是一下子愣住了。封君扬抿着唇角,起身从屋顶跃下,在众人瞩目中,一步步走向他们二人,辰年头遮盖头,瞧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待那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來,这才听到了这一步步走近的脚步声,最后在厅前停住,立在那里半晌沒有动静。郑纶先反应过來,向着封君扬拱手一礼,沉声问道:&ldo;云西王可是來观礼的。&rdo;封君扬不答,只安静地看着辰年,轻声问她道:&ldo;你真的要嫁给别人。&rdo;辰年默了片刻,隔着盖头淡淡答道:&ldo;云西王远來贺喜,谢辰年不胜荣幸,只是还请您移步观礼,莫耽误了我的吉时。&rdo;封君扬却是弯唇微笑,只轻声问她:&ldo;辰年,你真的要嫁给别人,你不嫁阿策了吗?&rdo;辰年良久沒有回答,郑纶不觉转头去看她,手上轻轻地扯了扯两人同牵的绸带,却见她手执的一端有小小两片润湿,他心中倏地一紧,说不出是痛还是酸,只得别过了视线,转头去看封君扬,道:&ldo;请云西王让开。&rdo;说完又吩咐身边心腹,已有所指地说道:&ldo;云西王远來辛苦,请下去好好安顿。&rdo;顺平那里再忍耐不住,从人群中冲出,指着郑纶痛声骂道:&ldo;郑纶,你这个狼心狗肺背信弃义之徒,我之前是瞎了眼,竟把你当兄弟看待。&rdo;郑纶的护卫涌上欲來擒封君扬与顺平两个,人群中却又忽地跃出几人,挡在封君扬与顺平之外,手执劲弩,指向众人。郑纶冷笑,道:&ldo;原來云西王是有备而來,这是想要抢亲吗?只是你也太小瞧我郑纶了。&rdo;他扔了手中绸带,正欲上前,身旁辰年却伸手拉住了他:&ldo;大喜之日,不易见血光。&rdo;她又转身,朝向封君扬的方向,淡淡说道:&ldo;封君扬,瞧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还请你不要搅了我的婚礼,你若想要观礼,就请站至一旁,若是不想,还请离去,莫要惹得我夫君发怒,伤你性命。&rdo;封君扬静静看她半晌,忽地浅浅一笑,应道:&ldo;好,我观礼,我看着你与他拜堂成亲。&rdo;郑纶心中愧疚,又怕被人瞧出破绽,一时竟不敢去看封君扬,只弯腰重又将那绸带拾起,冷声与那傧相说道:&ldo;还愣着做什么。&rdo;那傧相这才反应过來,忙又朗声喝道:&ldo;一拜天地,夫妻携手,天长地久??&rdo;他声音洪亮依旧,只是人群再沒了刚才的热闹。封君扬就立在那里,看着辰年随着郑纶慢慢跪拜下去,在她的膝盖触地的那一刻,他的胸口像是忽地被利剑刺中,那剑尖精准无比地穿心而过,然后慢慢一搅,又缓缓地抽回,疼,很疼,可即便这样疼,他却连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眼睛眨了,就会蒙上泪,会看不清她,看不清她这一身火红的嫁衣,与那绣了龙凤呈祥的盖头。这场婚礼,原本该是他的,原本该是阿策与辰年的。她曾缩在他的怀中,羞怯地问他:&ldo;阿策,等我义父回來,我们就成亲,好不好。&rdo;他是怎样答她的。他说:&ldo;好。&rdo;她也曾睁大泪眼,一字一句地问他:&ldo;你以后可会与芸生拜堂成亲。&rdo;他又是怎样答的。他说:&ldo;会。&rdo;她还曾问他:&ldo;你要我顶着芸生的名嫁给你,是么。&rdo;他回答:&ldo;只要我们能在一起,何须再计较你是什么身份嫁我。&rdo;谢辰年这个名字沒用,封君扬永远也不能娶一个出身匪窝的女子,这是他早就明晓的事情,直到这一刻,她用这个名字嫁给了另外一个男子,她用这场婚礼,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从此以后,谢辰年再不是阿策的辰年。飞龙陉中那个有着圆圆脸蛋,鼓着腮帮瞪他的小山匪,那个肯挡在他身前和野狼拼命,拖着他翻山越岭的倔强姑娘,那个亲吻时连闭眼都不知道的傻丫头,那个大胆地俯下身來吻他的辰年,那个羞涩地说着&ldo;阿策我好喜欢你&rdo;的辰年,那个被他哄骗,却说&ldo;你又打不过我&rdo;的辰年,那个肯拿性命为他疗伤,明明痛得难忍却仍咧着嘴向他笑的谢辰年??从此以后,她再不是阿策的辰年了,谢辰年沒能嫁给阿策,她将是别人的妻,封君扬忽觉得喉间发甜,那声闷咳再也忍耐不住。新武元年八月初九,青州之主郑纶于宜平城内迎娶聚义寨寨主谢辰年,婚礼当日,大将军云西王封君扬出人意料地亲至喜堂,立于厅前看着一对新人拜了天地,这才咳出一口血來。郑纶欲擒杀封君扬,不想封君扬早有防备,在绝顶高手的保护下,非但沒有被郑纶擒住,还一把火烧了那城守府内的新房,倒叫他失了洞房之夜。贺泽在得到消息,不禁捧腹大笑,道:&ldo;这个封君扬实在可笑,难不成把新房烧了,郑纶就上不得他的女人了,再者说了,郑纶与那谢辰年都厮混了半年之久了,怕是早就把生米煮成熟饭了。&rdo;身旁心腹也跟着笑了两声,道:&ldo;可能也是为了出口恶气吧。&rdo;贺泽慢慢止住了笑,停了一会儿,却是又自言自语道:&ldo;也不知那谢辰年有何本事,竟真的叫封君扬与郑纶翻脸了。&rdo;这心腹曾亲去宜平,闻言想了一想,道:&ldo;公子,您是沒见到,那谢辰年真是绝色倾城,美艳无双,我瞧着郑纶那样,是真喜欢上了。&rdo;贺泽微笑,道:&ldo;那正好,我倒要看看,这红颜祸水能叫他们主仆能斗成什么模样。&rdo;藕断丝连秋风送慡,桂花飘香,宜平城里正是一年气候最为宜人的时候,八月十五刚过去沒两日,空气中还能闻到淡淡的月饼香甜,又有小贩挑着新鲜的瓜果來沿街叫卖,竹筐里藏不住的阵阵果香,随着风飘墙过院,直送至人的鼻端,叫人心里都不由跟着甜腻起來,城南有方小院,屋后靠着北墙下架着一处花藤,十几株凌霄花长得粗壮茂盛,枝叶密密实实地爬满了木架,把秋日午后的阳光遮得只剩下星星点点,藤下放了一张竹榻,其上躺了个穿天青色便袍的年轻男子,头枕着手臂,正望着那枝叶间探出的凌霄花出神,顺平沿着青石小径一路无声地绕过來,走近藤架时脚步却故意加重了些,直走到那竹榻前才停下,垂着手小心地说道:&ldo;王爷,慧明大师又來求见。&rdo;榻上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大闹了喜堂的云西王封君扬,世人皆以为他当夜便就逃回了江南,却不想他非但沒走,还在这宜平城中过了中秋,听顺平禀报,封君扬动也不动,只淡淡说道:&ldo;不见。&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