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悯用着谆谆教诲的语气十分宠爱地说着:&ldo;孩子,跑题是十分不好的习惯,年轻时就这样,老了更容易忘事。&rdo;
这可让梅若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应当是父亲的司徒凝香适才会如此没有形象地捧腹大笑。而这个人,却会十分有模有样地说着明显是以父亲自居的话?
此时因为颜承旧的生死而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才有时间好好思考这个聂悯与自己的关系。思及陷入昏睡前,在南楚军帐中看到那两位长者的亲密状,以及再之前林中七人一战时,司徒荣及曾说自己还是聂悯的孩子。
……莫非,聂悯是他的义父、教父之类的?如果如此解释,那就说得通了。
为这个难解的迷题找到了答案,梅若影轻轻地舒了口气,但马上清楚地认识到,他的思绪又跑题了。
司徒凝香听了聂悯的一番话,则有些目瞪口呆,转而渐渐忿然起来。
他正为着应该如何面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而心思焦竭、忐忑不安。
光是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僵硬的举止,就已经花费了他全副的身心。
而聂悯这个呆子竟然将这一番话说得如此有模有样?并且还那么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这个呆子宠爱孩子的心情真的是溢于言表,几乎就差没有伸出手去摸摸若影孩儿的头了!
司徒凝香差点没有因嫉妒而抓狂,而聂悯的这段话也让洪炎一怔,在想起这父子三人的关系之后,继而乐了一把。
洪炎呵呵笑了开,不过他明显也是与聂悯一样厚道的,只是转头向司徒凝香投去一个暧昧的目光,然后就放过了那两位父亲,转回向若影道:&ldo;好了好了,回正题吧,其实承旧他‐‐&rdo;说着指指颜承旧,不但不为徒儿如今的样子而不平,反而显得看好戏般的轻松愉悦,道,&ldo;他的脑袋变成这样子,都是活该,若是不剃,反而糟糕。你真的是‐‐一丁点儿的担心也不要为他浪费。&rdo;
梅若影再度看向颜承旧,目光所及,只见他的颅骨、眉骨、两腮、上颌、下颌……真的是达到了寸糙不生、一毛不留的地步。
而他那文秀精致的五官,邪肆不再,只显得十分可爱。因为左看右看,全是晶莹剔透,神似一只因削去了皮而显得水润光滑的雪花梨。
洪炎其实也为这事有些恼怒的。颜承旧这个徒儿虽并非十分精通毒术,但好歹也是学成自他手下,因此他好歹还是比较放心的,并没有注意到他竟中了毒。他怪责这个徒儿一声不吭地逞能拖延,也就懒得去为他的尴尬解围。
原来颜承旧在九阳教东齐暗坛那役时,舵中教众摆出九日劫杀阵,群起而攻。看守这批火药的都是教中精英,若是别人掠阵,早就身挂百世条毒虫毒蝎。亏得他轻功高绝,屡屡都是极险中杀出生路,只是在最后一次杀出生门时,四面八方均有刀剑棍棒又或是毒蛇豺狗咬来,他估算着无路可退之下,选择了其中一个最不会危及他逃生的被害方式,便是这刚被解去不久的可致失明的慢毒。
他跟随洪炎学习毒术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毒。若是沾身,水可清洗。然而若沾及毛发,便会顷刻渗透,随身不离,慢慢与毛发相融相腐,散发出淡淡的气息,逐渐致人失明。
解法十分简单,剃毛除发后,再服下自己调制的解药即可。
可就在他还未来得及解毒的时候,接到了雪风带来的短笺,知道正被梅若影急寻。忖度着这毒的药性慢,大约还能再撑那么几日,于是才隐瞒了自己的情况,急冲冲返回南楚军营寻找若影的。
虽说&ldo;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rdo;。但他既自幼无父无母,又怎会在意这区区须毛?
可是见那信中催他速回,还以为发生若影了什么不测。因此便打定主意要先确定了梅若影的平安无事,他才会自己处理这些糟了大糕的毛发。
他因忧心若影会因面上的易容而不舒服,正要出去配置药剂清洗,可怎知这林海如就趁他之忧,将他给,将他给……
好吧,就算剃头铲眉毛刮胡子是为了他好。可是其他的地方……就算是毒物粉尘能透过衣服沾上毛发……可是那块儿的地方总应当尊重一下他的意见,让他自己来吧。
还有,为什么林海如这不正常的家伙,在举起刀子,就要向他那块儿下手的时,口中竟然还低弱蚊蚋地喃道:&ldo;看我举刀一挥,让你就地作了太监。&rdo;顿了一顿,又轻声地笑了开来,&ldo;呵呵,太监……&rdo;
啊!林海如那时的笑容是如此的血腥,是如此的不正常,害得他信以为真,更失态地纵声大叫了起来。
……
虽然,最后,总算‐‐没有实质上的损伤。
但是,有多少年了!他的身体都没曾这么被人玩弄过的!
天哪!这就是他和林海如少年时期那不打不成相识的&ldo;友情&rdo;的体现吗!
这么想着,颜承旧万分委屈地看向梅若影,只见那个当事人竟似丝毫不因面上覆盖的涂料而觉得难受,更显得他当时急匆匆出去配药的心情是万分白费,而他被林海如欺侮成这样也是万分活该。
林海如的医术和人品是十分高格的,即使没人保证,梅若影也十分清楚地知道这点。所以颜承旧此刻虽然看起来十分光滑,但应该没有大碍了。
梅若影完全地松懈下来,因为实在没有气力,只能挪动眼珠子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不知什么时候,林海如已经停了那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小曲,空出的一只手正紧紧地握着他的。
帐中人因他的清醒和颜承旧的模样而或欢愉或无奈的此刻,一种烦乱却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不知当如何与突然多出来的父亲坦诚相认,即使彼此都清楚地知道对方的身份。
此刻,司徒凝香的心情大概十分激动悲伤吧。然而他并不能了解这种感情,因为自己毕竟只是一个继承了他真正孩儿身体的外来人。
一缕魂魄,在这世间生存着,单是令自己不再受到危害,单是控制着自己不去伤害别人,就已经是极限了。还怎么去令别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