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会如此怀念在赫鲁斯贝克城堡从睡梦中醒来的感觉?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斜着探进来,像个小心翼翼的温柔少女,在石头地面上留下纤纤玉足的痕迹;窗外有不知名的鸟儿雀跃着鸣叫,扑扇着翅膀和同伴追逐暖洋洋早晨第一条小虫子;我嗅着枕头散发出的迷人香味,那是浣衣娘们在清冽的河水中浆洗带来的小清新。我绵绵的伸个懒腰坐起来,新的一天刚刚开始,不过回到了家中,哪哪的都觉得舒服非常。
但是早餐依旧千篇一律,看起来厨师并没有翻新自己的菜谱,懒得动动脑筋,也许从他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开始就是这么吃饭的,作为子孙要把祖先的优良传统保持下去,单就这点来说,弗兰德的厨师明显可以把他甩出几条街。我迅速的用面包蘸着汤吃完了最后一口,满意的抚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虽然饭菜的口味上足够让我吐槽到世界末日,但是却有家的味道,清汤寡水,我品尤佳。
“伯爵大人,莱昂纳多大人他们已经等候多时了。”罗洛帮我把用过的餐盘撤下,轻声提醒我下一步的行程,他明白谁才是伯爵宫廷最有发言权的人物,所以用“莱昂纳多大人他们”代替了其他几个人的名字。
小家伙随我去了一趟安特卫普之后,似乎变得洋气了些,穿着打扮上也开始注重,不再像以前那样素衣麻布的随随便便,而且总会莫名其妙的脸红,种种迹象表明,他恋爱了。对方是瑟琳娜公主的随行女官,虽然出身不高,但是确确实实的贵族血统,五代以前便被册封为男爵,基本完爆刚刚勉强跻身上层的旺财家族。这名女官我只是在公主的房间外面大略瞄过一眼,模样还算周正,不过身材健美高挑,尤其是可爱的红色卷发,平添了一股俏皮灵动的少女气质,正是像罗洛这种情窦初开的小毛孩心目中欲罢不能的女神,轻而易举便俘获了他的崇拜与爱情,害得我的贴身侍从最近总是毛手毛脚的走神犯错,没人的时候还会自言自语的傻笑。
“有时间的话,你去跟着科勒他们学习书写吧,至少要认一些基本的单词。”我捧着杯子,轻描淡写的给爱情初学者支招,虽然自己无论前世今生都是个菜鸟,“很快就会开通前往弗兰德的邮路,方便两地人们特别是商人沟通联系,你也可以借着机会给自己的心上人写些什么,或者借一本希腊的诗集抄点短诗,总之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女神绝不会爱上呆头呆脑的木头人,明白吗?”
罗洛的脸瞬间红到脖子根,就连头发都要沸腾的炸起来,仿佛可爱的红番茄,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扭捏的揉着手指,站在原地局促不安。“害羞的年轻人。”我笑着摇摇头,喝干净杯子里最后一滴麦芽酒,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站起身往领主大厅走去。
座椅还是那么让人觉得不舒服,可能是椅背的位置太过靠前的缘故,我扭来扭去的找了个最惬意的姿势把自己埋进去,然后抬起头看着聚坐在面前的几个心腹,准备开始每天例行的公务。
“城堡建设的投入太大,要调集的物资过多,我这里已经周转不开,后续的资金转运到这里需要时间。”现在的莱昂纳多已经是众人之首,大家约定俗成的让他第一个汇报,老家伙实在是太能说了,总是将议程拖沓到日上三竿,他把城砖一样厚的账本拍到我面前,指着上面密密麻麻根本瞅不清的数字跟我抱怨,“您看看外城是不是可以采用本地出产的灰泥?这样无论是成本还是运输上都能省下一大笔钱,正好填补婚礼庞大的花销,充作采买丝绸婚纱的资金。”
“不可以。”我大手一挥直接否决了莱昂纳多继续下去的意思,全然不顾老家伙翻起的白眼,“内城外城必须按照相同的施工标准来建筑,绝不能偷工减料,我要建造一座永攻不破的城堡来维持自己的统治,它必须足够坚固,可以历经岁月和战火的无情磨砺。这项工程不仅不能减少开支,而且要加大投入,配套设施也严格遵照计划修建,它以后将是奈梅亨的心脏。”
莱昂纳多紧锁着眉头,苦大仇深的重新翻检着每一项收支记录,希望找出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侍奉我这样一个苛刻的主人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在他效力的这段不长的时间里,繁重的数字游戏已经让头发出现地中海的趋势,脸上的皱纹几乎每天都在增多,纵使商场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也很难在总调度官的位置上游刃有余。因为有些事情不是单单有钱就能解决的,有时候金币买不来工人,也买不来粮食,身处商品流通极度匮乏的中世纪,人们更在乎拿到手里实打实的面包,**的金币虽然看上去反射着诱人的光泽,但是却不能用来填饱肚子。
处理完大大小小的事务,太阳已经慢慢的爬到了半空,领地内的农民早就扛着工具陆陆续续的侍弄自己家菜园去了,到处是一片祥和的男耕女织景象。我满意的站在城堡的天台上,一面品着博杜安伯爵赠送的葡萄酒,一面欣赏远处麦浪滚滚的绿色田野,莱昂纳多悄无声息的来到身后,端起酒壶替我把空杯子斟满,然后站到旁边。
“您的大婚将使奈梅亨的实力得到极大的提升,从此以后,您将成为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强大存在,多多巩固同王室和教廷的关系,晋升为公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老家伙目视前方,暖洋洋的微风把他鬓角的白发吹得凌乱,看上去很像《指环王》里的白袍甘道夫,富有远见卓识的洞察力,“这片土地肥沃富饶,人民勤劳朴素,武士忠心耿耿,看起来上帝也在帮助您实现埃尼德斯千年的梦想。”
“但是在大多数人眼中,我仍旧是一个抱大腿吃软饭的不入流贵族,刀尖上跳舞的小丑,随时都可能从巅峰跌入谷底,摔得粉身碎骨。”我把酒杯放在台阶上,自嘲的叹了一口气,视野尽头的河流像一条银色的腰带,扎紧赫鲁斯贝克城下绿油油的良田。
“只是时间的问题,这个时代还是谁的拳头大谁才有发言权的。”莱昂纳多眯起眼睛,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多了,“下洛林的夏尔公爵虽然脑袋不怎么灵光,但是血统却足够高贵,源自查理曼大帝,是小儿子‘虔诚者’路易的直系后代,加洛林王朝硕果仅存的男丁,根正苗红的西法兰克王国继承人,合法的法兰西国王。埋伏在公爵宫廷的可靠内线却告诉我,老公爵在长子战死之后一直没能再弄出个儿子,而他的私生子又不为封臣们所承认,有着显赫家世背景的公国很有可能会绝嗣,面临被瓜分吞并的危险。”
听到这里,我的眉毛也拧在了一起,老家伙总是讳莫如深的说一半留一半,不肯把一件事明明白白的讲清楚,让人猜到抓狂为止,绝对的心理变态:“我不是十分明白你的意思,我同夏尔公爵并不熟悉,只是在皇帝陛下的行营里匆匆见过几面,连一般的交情都谈不上,也许根本入不了公爵大人的法眼。”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现在您需要一个妹妹,能给老公爵生育强壮后代的健康女人。”莱昂纳多凑近了些,面对面的对我说,“联合弗兰德不过是第一步,有了一个能随时给卡佩家族制造麻烦的继承人外甥,才是开启通天之途的关键。您的家世背景有一段时间的空档,找些琢磨文字的书呆子花上大价钱,很容易同某些有利用价值‘著名死人’扯上关系,反正也不会真的有人花费大量的时间投身案牍查阅家谱;另外,再找来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故事就能编造的更加感人肺腑,也能让您的家族关系丰满一些。”
“你怎么可以保证这个女人一定能给老公爵生个儿子,之前他试了那么多年都不见成效,都到了这个岁数,没准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策划阴谋诡计的时候总是让我觉得脊背发凉,所以下意识的拉了拉长袍,好让自己身上暖和点。
“因为她已经怀孕了,我找产婆验证过,百分之百是个儿子,不过您放心,没有几个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们只要把这个珠胎暗结的美人送到老公爵怀里,剩下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莱昂纳多咧开嘴笑了,满含着那份岁月磨洗后的自信,商海浮沉早练就了他缜密的思维和滴水不漏的办事效率,“有一种来自中东的秘药,可以延迟孕妇的预产期,十月怀胎生子,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神不知鬼不觉,睿智如所罗门王也找不出破绽。”
我含而不露的微笑,终于明白为什么刘备在没有诸葛亮之前被人追杀到处跑,混得那叫一个凄惨,有时候,一个有远见卓识的智囊,抵得上五百名全盔全甲的骑士。“夏尔公爵会同意这门婚事吗?毕竟奈梅亨还没有强大到随意挑选联姻对象的地步,其他有适龄女子的贵族们一定也正忙着把自己的女儿送到老公爵的床上,你就这么有必胜的信心?”
莱昂纳多挑着眉毛,像是很生气我怀疑他的办事能力,故意揪着声音一字一顿的回答:“凡事总会有变通的余地,就好像竞争对手谈妥的生意,只要你选准切入点,让合作伙伴比同你的竞争对手做生意赚得要多,板上钉钉的事情照样可以拔出重来。”
“我相信你,这些事情拿下去慢慢的谋划吧,就由你全权负责。”我点点头,决定放权给莱昂纳多,让他独立策划自己的点子,省得被自己的参与弄乱原本稳妥的部署,“当务之急是办好即将到来的婚礼,让它成为举世瞩目的盛事,借机提升奈梅亨的影响力。”
“我想,您是时候给教皇霓下和皇帝陛下写一封信了,我组织的一支商队过两天就要起程前往罗马。”莱昂纳多再次帮我把酒杯填满递过来,“说的详细点,不妨适当的透露些联姻的幕后交易,两位陛下都会很喜欢看到法兰西的罗贝尔被搞的浑身不自在的模样,更何况桀骜不驯的低地国家可能会因此重新归顺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