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炎居然也换下了龙袍,一副家常的打扮,一如长安街上招摇过市的侯门公子,缓缓念着前朝诗人白乐天的《长恨歌》,一边度出柳树阴影来到我身边。
&ldo;干什么。&rdo;我明知故问。
&ldo;过七夕啊。&rdo;
&ldo;你还真无聊。&rdo;我由衷的感叹道。
重炎可怜西西的看着我,&ldo;不喜欢啊?&rdo;
我四下看了看,真是乱没情调的。黑漆漆的连个灯也没有。&ldo;看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就说声勉强吧。&rdo;
&ldo;来来来,这边有酒,我们赏月。&rdo;重炎拉我一路走到池边的落霞亭。白纱低垂,随风而动,倒也有点意思。桌上果然摆着酒菜。恩,二十年的女儿红。
&ldo;好酒。&rdo;我叹叹气,先给自己斟了一杯。
重炎拈着杯子,遥遥看着御池那边人影憧憧的亭台楼榭,竟安安静静的不说话。
&ldo;叫我来陪你发呆?&rdo;我凑近问他。
&ldo;能有个人一起发呆,不是很好?&rdo;重炎趴在桌子上倦倦回道,&ldo;每天都被那些人烦死,我倒希望,就咱们俩个一直就在这里这么发呆下去。&rdo;
风中传来那边阵阵的欢笑声。人间富贵,莫过于此。偏生这至尊天子却宁愿躲在黑暗的池边。
&ldo;料想天公应有安排我处,一叶扁舟睡足,抖擞绿蓑归去。&rdo;
&ldo;放得下锦绣江山?&rdo;我抿一口酒淡淡问他。
重炎自嘲的笑道,&ldo;放不下。&rdo;
我忍不住问他,&ldo;真有那么好?&rdo;
&ldo;你不明白。接过江山的那一天起,李重炎便已不是李重炎。放开?谈何容易。一为帝王万事休。&rdo;
重炎沉默片刻,忽然道,&ldo;谢谢你。&rdo;
&ldo;谢什么。&rdo;我随口应道,这是彼此的命而已。
重炎复又伏在桌上,似乎极累,手指把玩着羊脂玉杯,幽幽道,&ldo;方才在文华殿大宴群臣,文武百官可热闹的很。朕却忽然觉得很烦,觉得要砸点什么东西才痛快。可是朕又不敢随便乱来,否则地上立刻会跪了一片请朕赐罪的大臣。想到玉儿才舒服了些。幸好有你在。&rdo;
重炎抬头笑道,&ldo;你说,日后史官写本朝故事,写到斜阳殿里芍药飘香,日影重重,映着艳绝六宫的沈皇后。后世的人读到会不会悠然神往。&rdo;
我替彼此满上酒,想到此处也觉得很是有趣,&ldo;反正,陛下七夕逃宴,还把我骗来御花园喝酒的事,是不会被写上的。&rdo;
&ldo;也是。今日事,也只有你我知晓了。&rdo;
一点烛光由远而近沿着御池绵延而来。我示意重炎去看,片刻间竟有点点烛光远远闪亮而来。
&ldo;是莲花灯。&rdo;重炎拉我手去池水边。果然那最早的一点烛光近了,却是一朵娟制的莲花,中间点着红烛,顺着水飘来。
朵朵莲花顺水而来,几盏飘了下去,更多却被曲折的池壁拦住停了下来。一时之间,黑暗一片的落霞亭竟也光焰融融起来。
我问他,&ldo;你小时候也做过。&rdo;
&ldo;没有。不过听宫女们说我母后做的莲花灯是整个宫廷里最好的。我就每年都来这里看。可也想不出来,做的最好看的灯是什么样子。&rdo;
我无语。重炎幼年失母,这恐怕是拥有天下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重炎坐在池边石上不知想些什么。远远的文华殿上传来细细丝竹之声。烛光点点闪耀,燃着燃着,渐渐烧尽,终于熄了下去。碧清池畔重归一片黑暗。重炎跳下石头,向我道,&ldo;我们回去吧。&rdo;
我点点头,随他回斜阳殿。
锦园不知气的怎么样了。那丫头可是念念着出宫去见小苍那。果然,一踏进殿门,锦园已脸色不善的迎了上来。
&ldo;娘娘,更衣吧。&rdo;
我疑惑。怎么会是这句话?
随着锦园进了寝宫,我知道有事发生了。一只白色的小鹰正停在桌上,不住的跳跃着。
&ldo;去给皇上奉茶。&rdo;我让锦园出去稳住皇帝,伸手抓起了小鹰。
阿月奴是我大哥明堂饲养的灵鹰,极通人性,大哥一向用它来传递紧急消息。当年玉海棠被苗疆武士围困雾都山,大哥身负重伤危在旦夕,才用阿月奴唤我前去。这次,又是什么大事?
从鹰腿上解下一个小小的竹桶,倒出一条细娟来。打开的那一瞬,我暗自祈祷着,不会这么快便轮到我沈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