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袍人一走了之,再也没有来过。昭儿和宗珩的尸体继续共处一室,她彻底疯了。她不吃不喝,对着宗珩的尸体不停的踢、打、扭、拽,有时还朝着这具尸体的口鼻不停的吹气,想要救活他。她不停的喊宗珩的名字,还从抽屉里翻出针线,去缝宗珩脖子上被她戳破的窟窿,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宗珩已经彻底地死了,被她亲手杀死。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宗珩的尸体日渐腐烂。又过了些几日,尸体开始长蛆。昭儿看着那些白胖白胖的蛆虫从宗珩腐烂的身体各处爬出来,再也受不了了。房间里没有锐器,她找到一切可以利用的坚硬物体和钝器,砚台、椅子腿、打碎的瓷碗片,她用右手拿这些东西,歇斯底里的砸自己的左手腕。铁环乃精铁所制,怎么也砸不开。能砸开的,只有脆弱的血肉。昭儿一下一下恶狠狠的砸自己的手腕,好像这手根本不是她自己的。此时的她已经没有痛觉,感知不到任何疼痛。她只想摆脱宗珩。不顾一切地摆脱这个她曾经不顾一切想要靠近的人。她不能接受他不爱他。就像她不能接受死亡和腐烂。她要远离宗珩,远离死亡,远离腐烂。不计任何代价。终于,昭儿砸断了自己的一只手腕。她和宗珩分开了,彻底分开了。她举着一条流血的手臂,咯咯笑着:“好!好好!太好了!我自由了!自由了!”大笑一番后,昭儿倒地昏死了过去。但这一切并没有结束。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宗珩那具腐烂的尸体。一些蛆虫已经爬到了她的手臂上。她大叫着跳起来,拍掉那些蛆虫,逃到铁栏旁,厉声喊叫:“救命啊!救命!元儿!快点救救我!……谁来救救我!”空无一人的地牢里,回答她的只有过道里的回声。昭儿开始挖地洞。她用屋子里能找到的一切物体,撬开地板,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洞,然后把宗珩的尸体拖进去埋好。由于只有一只手,这一切她做得很吃力、很慢。埋好宗珩后,她几乎脱力,颓废地倒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她的眼角流出两行泪,泪水渗进新翻出的泥土里。她神思恍惚的低语:“珩哥……我唱一段你最喜欢听的戏词给你听,你……不要怪罪我……”“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真假安南王(一)“……英……阿英!……阿英!!……阿英!!!”就在百里英的元神几乎被困在老妇人的梦境里无法逃离的时候,一阵清朗有如松风的男音及时把她喊了回来。百里英元神归位。一阵头昏目眩。她感到背后有一股热力缓缓注入,周身血液回暖,好半天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师兄。”她叫了一声。见她清醒过来,公孙靖停止为她输真气。把她扶起来,沉声问道:“你怎么样?”“没事。”百里英轻轻摆手,“身体太虚。灵力不济。”说完自己又先笑了,“师兄,这些年你怎么带的徒弟?这个徒弟灵力修为也太差了一点。”公孙靖道:“论仙资,人各有异。像你一样仙资出众、出类拔萃的人并不多。”百里英轻笑了一声,对公孙靖“仙资出众、出类拔萃”这句评价不予置评,再好也是前世的事情了。她见公孙靖一只手上裹着白布,裹了厚厚的一层,整个手看上去跟个白包子似的,五根手指头几乎都看不见了。于是捏起他的肉包子手,一脸嫌弃地问道:“师兄,你手怎么啦?怎么裹成这样?太难看了。”公孙靖道:“被火灼伤了。宫里的医官大惊小怪。”“你是来救我的吗?”百里英明知故问。公孙靖点头。“出得去吗?”百里英失笑,“这里可是丁字号地牢。”公孙靖颇为自负的点头,那神情好像在说:放心。有师兄在,分分钟带你飞。公孙靖是江东朝廷受封的国师,被授以银青光禄大夫,赐号华阳先生。多年前,江东王颁发了一道《加公孙靖封号制》,还赏了一件极为难得的鹤氅衣。制文曰:“梅州公孙靖先生,游方之外者也。迹先高尚,深入窈冥,是混光尘,应召城阙。问以道枢,尽会宗极。今特行朝礼,爰卑宠命。可银青光禄大夫,号曰华阳先生。”百里英笑道:“师兄,昨天我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会在宫里,还成了国师?如果不是你自己愿意,我想这道宫墙再高也困不住你吧。还有那个九师弟……”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想起刚才在老妇人梦中所见,脑海里清晰的浮现出那个捂着耳朵惨叫的小男孩,还有那个对老妇人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青袍人的身影,不禁眉头微皱。“他……是个怎样的人?”百里英问。“你问他做什么?”公孙靖静静地看着她,轻声道。百里英把自己在老妇人梦中所见之事大致与公孙靖说了,又道:“我昨晚听见赵师兄称他九师弟,又看他年纪与赵师兄相仿,怎么你们都认识他,唯独我却不认识?他既是江东藩王,何时在五老峰学的艺?拜在哪座峰、哪位真人门下?”公孙靖神色闪烁,疑道:“你真不认得他?”百里英认真回想了一番,摇头。公孙靖沉默片刻,缓缓道:“九师弟姓宗名元,六岁时父亲病逝。他父王临终前,把他托付给一心腹之人,一路护送他到五老峰,拜入师父门下。”百里英心里推算了一番年龄,疑道:“不对呀。按照你所说,他自六岁起便在五老峰学艺,年龄应当与我相仿。五老峰的弟子里,我从没见过他。”公孙靖道:“五老峰弟子众多,你平时不甚留意,总有记不住的人。”“那倒是。”百里英哈哈笑道,“师父他老人家那么爱收徒弟,弟子遍天下,我哪能都知道。”公孙靖点头道:“能走了吗?有什么话出去再说。”百里英点头,收拾妥当。公孙靖递给她一件东西,她接过一看,竟是自己前世用的佩剑“芳菲”。百里英轻轻摩挲着剑鞘,心潮起伏。此剑乃玄铁所铸,刃如霜雪,薄且锋利,吹毛即断。剑身上清晰镌刻着两个篆字:“芳菲”。芳菲剑有灵,自百里英十二岁起便一直跟着她,一起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可以说是见证了她短暂悲剧的一生。想起前世种种,百里英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谢谢你,师兄。”公孙靖点头,问道:“出去后有什么打算?”百里英瞥了一眼隔壁仍在沉睡的老妇人,道:“我想去安南王府走一趟。”公孙靖问她:“做什么?”百里英沉思了一会,道:“师兄,我前世有没有跟你提过我父亲母亲的事情?”公孙靖一阵沉默。“应该是没有提过吧。我母亲临终前,要我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他们的事情。”百里英略带自嘲的顿了顿,释然道:“我父亲叫百里敬德,在江东做官。母亲叫霍秋娘,也是仙门中人。我小时候,父亲在官场得罪人,下了大狱,被株连九族。母亲带着我逃了出来,一路逃亡至梅州,在白石溪被官兵捉住。母亲拼死把我救了出来,自己却惨死在白石溪。……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一个人在梅州街头流浪。直到遇见你,被你救下。”公孙靖看着百里英,眼睛深得像一片不见底的深潭。不知道是不是背光的原因,百里英总觉得公孙靖今天看起来有点不一样,眼眸的颜色似乎格外深沉一些。百里英手指隔壁仍在沉睡的老妇人,道:“刚才,我在赵昭昭的梦里看到,是她设计害死了我父亲,夺了我父亲的一块玉。这块玉还有另外一半,我推测可能在安南王府。再者,我怀疑赵昭昭杀死的那个安南王,不是真正的安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