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暮洲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脸——托娅脸上那层刻意画就的假面开始出现裂缝,心虚、恐慌、气愤、怨恨……这些情绪越来越多地从他的脸上涌现出来,如洪水决堤,开始变得无处掩藏。
“女巫托娅的执念是……”许暮洲从严岑手腕上解下那串绣球花,低声说:“——接受你自己。”
第229章永无乡(一)
托娅捏紧了手中的水晶球,他死死地咬着唇角,试图努力地维持着自己那副淡然平静的表情。
但那些情绪并不受他的控制,从他的眼角、脸颊,甚至是眼中前赴后继地涌现出来,以至于显得他精致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另一个你给我看到的‘过去’确实也有水分。”许暮洲说:“在那里面,约瑟夫最初见到的是你,只是被她杀死了……但我想,事实应该正好相反。”
许暮洲说着头也不回地像身边一伸手,然后紧接着就觉得手心一沉——那本约瑟夫的日记被严岑放在了他手中。
许暮洲接过日记本掂了掂,赞许地侧过头,给了严岑一个“干得好”的眼神。
“约瑟夫见到的,其实真的是那一个‘托娅’吧。”许暮洲说着,随意地翻开日记本,泛黄的纸张发硬发脆,细碎的纸屑落在许暮洲手里,又被许暮洲收拢成一堆,夹回了书页缝中。
“他见到的是那个女孩。”许暮洲说:“被他夸奖是天使的是那个女孩,被他感激,被他另眼相看,被他……爱上的或许也是她。”
“就因为这个吗。”许暮洲说:“你嫉妒另一个自己,所以才杀了约瑟夫?”
“不是!”托娅原本努力维系的温和终于寸寸碎裂,露出下面深深掩藏的的疯狂来,他捏着水晶球的手指骨节泛白,抬起头来,狠狠地瞪着许暮洲。
“你明白什么!”托娅恶狠狠地说:“你们这些外乡人,都是被她骗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多恶毒,多残忍,她根本不可能有一点善良之心,你们这些人在她眼里,跟外面的花草石头一样,根本不可能成为她的同类。”
许暮洲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根本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我废了多久的时间才把她关起来。她残忍又冷漠,根本没有怜悯之心,这世界上的一切美好都跟她无缘。她就是个异类,是主教说的魔鬼的化身。”托娅缓缓地蹲在地上,水晶球从他的膝盖上滚到他怀里,托娅伸手抱住了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你们为什么不明白,我明明是在救你们……被女巫蛊惑的人,只能成为魔鬼,是不能被神明承认的。”
许暮洲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因为他看上去那样无辜,又那样不解,他看起来痛苦无比,却不像是为了“杀人”而痛苦。
在这一刻,许暮洲清晰地认识到一个问题——他面前这个托娅,是真的真心实意地认为,那个女孩是个被他“镇压”着的魔鬼。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看起来才痛苦得这么圣光普照——因为他打心眼里认为自己伟大,认为自己真的是个圣人,认为自己是在一条不被世人认同的“保护”道路上踽踽独行。
许暮洲叹了口气,觉得有些悲哀。
“杀人的是你,守护亡灵的是她。”许暮洲忽然说:“让我看到‘未来’的是你,给我们送食物和水的是她……所以你为什么觉得,你要比她伟大呢。”
“看到未来不好吗。”托娅抬起头,他的手指有些痉挛地揪紧了自己的发尾,漂亮的绿色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他无辜地看着许暮洲,真心实意地疑惑道:“我让你看到那些不好的未来,然后让你有规避它的可能,这难道不好吗?”
“你在水晶球里看到了什么未来呢。”许暮洲反问道:“我相信,你也不是一直没法使用它的……在最开始,它在你手中发亮的时候,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呢。”
托娅张了张口,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可能时间太久,你也记不太清了,但是我可以来猜猜看。”许暮洲说:“或许是看到了你自己真的变成了个残暴的女巫,也或许看到了什么更加严重的事,对吧。”
“所以你才会这么心心念念地将自己的另一半‘关起来’。”许暮洲说:“甚至不惜将她剥离出自己的身体,不承认她,将她变成跟自己完全相反的另一个人……你觉得这样你心里就能安宁了吗?”
从托娅的表情来看,许暮洲觉得自己猜对了。
“你觉得‘她’才是那个女巫,你觉得如果没有她,你或许就不用沦落到这个监狱中了,你不敢违抗主教的预言,于是只能逃避一般地寻求别的办法来让自己获得安宁……”许暮洲在托娅开口反驳之前打断他,接着说道:“当然,或许你觉得自己不这么想,但划分界限本身就是逃避的一种。你厌恶她,不敢面对她,所以才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