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默没坐,转身进了郑海飞的房间,肖曦目光追随着他,看见他进了郑海飞的屋,在桌子边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厚本子。肖曦的脚忍不住移了过去,费默已经打开了那个本子,是本有点发黄的相册,他是直接从后面翻的。肖曦注意到是一些旧照片,照片上是十来岁的郑海飞,还有另外一个少年,有时候少年怀抱着一个小婴儿,那个少年的眉眼跟李大妈有些像,个头看起来比郑海飞稍高一点。其中一张是郑海飞、少年、婴儿以及李大妈的合影,肖曦说:&ldo;这是大妈的儿子,对吗?&rdo;费默用手指在照片上轻抚了一下,&ldo;嗯&rdo;了一声:&ldo;他是华远。&rdo;相册又翻过一页,郑海飞和张华远已是十几岁的英俊少年,两人勾肩搭背,看起来极为亲密,张华远的个子比郑海飞要高,大约郑海飞发育得比较晚。张华远长得非常英俊,比张华明看起来英气多了。肖曦看着张华远,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郑海飞是个gay,那么他最初喜欢的人会是谁?张华远吗?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遏制不住了,肖曦越想越觉得心慌意乱。这时费默掏出手机,非常仔细地将那张照片拍了下来。然后又翻过一页,变成了穿着白色海员制服的青年张华远的独照,帅得简直没朋友,类似的衣服肖曦也有,是学校的制服,不过明显不是他们学校的。还有一张是张华远和费默的合影,两人都穿着制服,这些照片里没有郑海飞,应该是张华远寄给郑海飞的。费默用手指轻抚过照片,突然说:&ldo;华远是不是特别帅?当年是他们轮机学院的院糙呢。&rdo;肖曦心中一动:&ldo;张华远是学轮机的?&rdo;居然跟他是一个专业的。&ldo;嗯。他是我们航海学院的头号情敌。&rdo;费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高兴的往事,不由得微笑了起来。&ldo;你是学航海的?&rdo;&ldo;嗯,我和老郑都是航海学院的,他是我师弟。航海学院和轮机学院积怨已久,从来都是水火不相容,但是我和他关系特别好,他们觉得我是航海的叛徒,他也是轮机的叛徒,再加上后来进来的老郑,我们仨就是海大最有名的铁三角,干了好多奇葩事,那是我有生之年最快乐的日子。华远特别优秀,但是他总是很自卑,认为自己不够好,你不知道他被我骂了多少回。而老郑特别臭屁,什么都满不在乎,但是他只服华远一个,我不知道他俩是怎么关系那么好,有时候都让我觉得有些嫉妒。&rdo;费默像是陷入了回忆,脸上带着甜蜜而淡远的微笑。肖曦静静地听着,突然有些羡慕,羡慕他们三个能有如此美好的回忆,相较而言,自己的大学生活太苍白了,简直乏善可陈,他小心翼翼地问:&ldo;后来呢?&rdo;他想知道的是,是张华远后来是怎么死的。费默嘴角的微笑变成了苦笑,他抬起头,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喃喃地说:&ldo;后来?后来他撇下我们先走了,这是我这辈子最不能容忍他的一件事,这个没诚信的家伙,说好的一辈子呢?&rdo;费默的手捏成拳头,在相册上张华远的脸上捶了下去。肖曦斟酌了许久,才问:&ldo;是出了什么意外吗?&rdo;&ldo;嗯,在船上出了意外,当时遭遇了一阵强风,正在高处作业的华远从上面摔了下来。&rdo;费默的声音低低的,似乎不太愿意提那件往事。肖曦张圆了嘴,他知道做海员会存在各种意外,没想到张华远居然是因为这种小概率意外去世的,真是太可惜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ldo;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rdo;费默摇了摇头,在桌边坐了下来,将下巴搁在手背上,看着相册上的张华远,没再说话,大约这个日子本来就伤感,不管肖曦提不提,这件事总还是免不了要被回想起来。&ldo;如果当初我自己去就好了。&rdo;郑海飞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肖曦扭头一看,郑海飞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正倚在门边抽烟,他刚刚说的这句话的意思,似乎张华远的死跟他有关?费默头也不回,叹了口气:&ldo;当时那情况也是没办法,这都是命吧。&rdo;郑海飞低下头,望着烟头许久都没动弹:&ldo;很多时候,我觉得当初死的是我就好了,起码就不会有人伤心了。&rdo;费默扭头看了他一眼:&ldo;少在那胡说八道!&rdo;肖曦从他们的对话中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张华远的死跟郑海飞有关,他一直都处于自责当中。肖曦觉得自己完全就是个外人,对郑海飞的过去一无所知,对他的现在也无能为力,他为自己这个局外人的身份而懊恼,为什么自己这么无能呢。他也为郑海飞那些妄自菲薄的话生气难过,他为什么要那样说,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人会记得他,为他伤心吗?至少自己会!郑海飞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离开,他走到大棚里,看着生态园里的女王芦荟,女王芦荟是他们三个当年一起播种的,费默嫌弃它们长得太慢,说估计有生之年都看不到它们长大旋转,被张华远狠骂了一顿,说他乌鸦嘴,不管需要多长时间,即便是一辈子,他们都会等到芦荟旋转。结果张华远先去了,一辈子的承诺没有实现,只留下了这几盆芦荟。费默怕睹物思人,不肯要,郑海飞就将所有的芦荟都接手了过来,他一定会等到它们旋转开花。这一整天气氛都很压抑,虽然郑海飞和费默都强颜欢笑着逗李大妈开心,但是那走脸不走眼的笑容其实非常牵强,谁看了都没法开心,更何况是李大妈。吃了晚饭,李大妈早早就躺下了。费默说要出去兜风,肖曦说他也想去,费默同意了,临走的时候,郑海飞也上了车,说一起去吹吹海风。翻篇儿了费默开车出去,路过一家便利店,下车搬了两箱啤酒上来,将车开到海边,想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喝酒,但夏夜的海滩异常喧哗,都是露营和烧烤的人们。费默去了两处海滩,都没有下去的意思,肖曦提议说:&ldo;要不我来开吧,我带你们去个人少的地方。&rdo;费默没说话,但是将车停下了,下车,换肖曦做司机。肖曦将车开到了滨海路,这一带有山峰、峭壁、礁石等,沙滩比较少,也有零星的沙滩散落在其中,而且面积都不大,游人很少。肖曦对这一带很熟,很快便将车开到一个海湾边停下,下面就是一处面积不大的沙滩,足够几个人闲坐吹海风了。这儿一个人都没有,一直没说话的费默突然说:&ldo;这儿好,清静。&rdo;郑海飞下车,默默地将两箱啤酒都搬了出来。肖曦想了一下,说:&ldo;你们先下去,我去去就来。&rdo;说完开着车走了。肖曦知道他俩肯定是想找个地方喝酒,但是不能光喝酒不吃东西,所以他开到附近的一个超市去买了一堆零食和熟食回来。回来的时候,费默已经在海里了,郑海飞则坐在沙滩上喝酒。沙滩上没有光,只有滨海路上的路灯依稀射了点过来,加上天上半轮明月,倒也不算漆黑。肖曦提着吃的,走到郑海飞旁边,他看见沙子上到cha着三支点燃的香烟,香烟前并排放着三瓶开了盖的啤酒,看样子这是在祭奠张华远。肖曦默默地在郑海飞旁边坐了下来,拿了瓶啤酒喝了一口。郑海飞将啤酒放在自己膝盖上,侧脸压在瓶口上,看着肖曦,突然说:&ldo;我有时候觉得我活在这世上其实挺多余的。&rdo;肖曦差点被啤酒呛着,他赶紧吐掉口里的酒,咳了两声:&ldo;你胡说八道什么?&rdo;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听郑海飞说这种话,内心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一直以为郑海飞是个非常强大的男人,从外到里都是,没想到他的内心居然这样脆弱,大概每个人都有弱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