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回家只有这条路,聂长戈硬着头皮往里走,皱着眉握着拳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威严一些。
谁知这动作反而激怒了一条本来在门口随意蹲着的狗!
那狗低声从喉咙里咆哮几声,冲他抬起鼻子露出利齿,颈毛耸动着,已经衝聂长戈扑过来!
聂长戈全身僵硬,还未想好如何动作,一道小小身影已经扑过来,径直挡在他身前,聂长戈比她高,可以清晰看见她并非不怕,眼睛都怕得紧紧闭着,全身都在发抖,个头说不定都比不上那条大狗,却仍然傻傻张开双臂挡着他,大声叫道:“滚!”
他心中震撼,那瞬间无法言喻。
只是眼看那隻发狂的狗就要对着她的肩膀来一口,聂长戈情急之下,就要把自己的胳膊伸出去,代替她的肩膀送到利齿之中!
千钧一发之际,在閒聊的狗主人听到宜娘的一声呼喊,见到这边的事态,怒喝了一声:“大黄!回去!”
那隻狗见主人来了,才收起狂态,垂着头悻悻回去了。
方秀才是个读书人,在这些平头小老百姓里很受尊重,见差点咬了他的女儿,狗主人也是吓了一大跳,连忙从荷包里拿了一些果子放在宜娘手上,赔笑道:“到底是秀才相公的千金,就是有胆识有气魄,还能想着救人呢!其实大黄没有恶意,只是想跟姑娘玩儿,但它长得凶神恶煞的,姑娘就曲解了它的意思!这些果子不值钱,姑娘拿去,吃着玩罢!”
半点也没看聂长戈。
宜娘一声不吭,接了果子,拉着聂长戈就走,走了老远,看四周无人了,才抱着他的脖子,无声地哭起来,哭得整个小身体都在细细颤抖,还带着些后怕,呜咽着说:“拓哥哥,方才可吓死我了!”
聂长戈本想说那你还敢衝过来,只是喉咙像被一壶温水塞住了,陆陆续续灌进他的五臟六腑,将他全身的冰凉都暖热了。
只是最终聂长戈也没吐出一个字来,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沉默地哄着她。
从那一天开始,他突然就不再怕狗了。
因为有了真正想要一直守护的人。
可是万事怎能尽如人意?
母亲突然病逝,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宜娘告别,就被託孤给了他的亲生父亲。
那里是陌生的一切,聂长戈和聂长河两兄弟,刚到时连话也不会说,草原上一个体面些的奴隶,都比他们过的好。
这里他们是混血、是杂种,何况父亲还不承认他们,虽名为王子,实际上是比奴隶都更低贱的存在。
如果说苏州的孩童们还只是排斥,这里的人就是彻底地凌辱。
聂长戈其实已不太回忆得起那些差点被饿死、被冻死、被打死的几年时光了,因为曾经对他和聂长河这样做的人,都已经付出了十倍、百倍乃至千倍的代价。
他只记得在那些黑暗岁月里,长长浮出的江南的安逸时光,就像梦境一般,母亲清冷严肃却又不失关怀的脸,弟弟闹着要和他一起出去玩的顽皮样子,隔壁方夫人推门进来,送上的一碟子甜蜜芬芳的桂花糕……
梦境的最后,是一个面带惧色的女娃娃,嘴唇倔强抿起,双手挡在他面前,叫所有想要伤害他的人:滚!
他靠着那些稀薄的、久远的记忆撑过来了,可是十年过去,在尸山与血海之间挣出命、挣出地位的他,居然连宜娘的样子都模糊了,大概是因为现在的他一手的血腥,早已经不是昔日会抱着她温柔摸着她的头顶的拓哥哥了。连脸上昔日被狗抓伤的下颌角的痕迹,都在战场上被箭矢擦伤,以一道更深的伤疤,彻彻底底掩盖掉了过去的回忆。
他原以为这么些年过去了,宜娘一定已经定了亲,甚至已经嫁了人,她家书香门第,或许也会给她找个读书人,二人琴瑟相??和、红袖添香,就这么平平顺顺度此一生。
谁知她竟入了宫,成了可以被随意赏下去的女官。
聂长戈望着怀中销魂蚀骨的美娇娘,终于苦笑一声,谁知十年之后,竟会以这种方式,再重新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