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让赵溥去回想先帝晚年时候的情景,大约都说不出来什么了,那年头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他和赵旸一样大,懵懵懂懂,许多事情都只有一个朦胧的印象。等到他懂事的时候,今上已经坐稳了皇位,他只是从刘太妃那里听说了许多事情。
他自然是有野心的,身为皇室中人,没有野心的太少,一心只想着闲云野鹤过日子的更加稀有,他自然不是稀有的那一个,他无数次想过皇位,可他既没有占到大义,也没有占得权力,他几乎是一无所有,但又做着美梦。
在宗正寺那狭小的房间当中,他眯着眼睛看着外面血色残阳,心头上浮起的是一丝充满了恶意的快感。
少顷,忽然听到外面嘈杂了起来,他有些意外地抬了头,看着门被打开,今上穿着一身玄色的袍子缓缓踱了进来。
“你们先退下。”今上向身后的众人吩咐道。
身后那些内侍和禁卫们应了一声,留下了一盏灯,然后便乖觉地退了出去。
赵溥没有想到今上会来,在他的猜想中,他最后大约是走形式一样地被定一个罪名,或者是赐下一杯毒酒,或者是圈禁到老死,他也想不到今上能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过来找自己聊聊天么?
或许是看到了他的神色,今上坐下之后,还微微笑了一笑,道:“小溥对朕是疏远太多了。”
乍一听这称呼,赵溥有些怔忡,他也是许久没听到这样喊自己的人了——刘太妃死了,现在宗室中他的辈分高地位高,谁敢这么喊他呢?
今上看着他,语气中还是带着笑:“朕把你关在这里,你可曾怨过朕?”
赵溥听着这句话,脑子飞快地转动了起来,他有些犹疑地看了今上一眼,摸不准他的目的了。
今上仿佛却并不想得到他的答案,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朕原想着,为了好名声也要留着你的性命,可眼下看来,却是朕想得太天真了。”
赵溥冷笑了一声,道:“皇兄这么说,便是惺惺作态了。”
今上并没有恼,竟然点了头,道:“当然只不过是姿态而已,让他人看一看罢了。”
“皇兄不好奇,为什么我从进来开始就不曾为自己辩驳过?哪怕我没有做这件事情?”赵溥充满恶意地问道。
今上勾了勾唇角,道:“不得不说的是,你的确布局深远,就连朕都在疏忽之下,差点儿被你糊弄过去了——朕还是小看了世家对朕的怨恨,也小看了你的能力。”
赵溥略有些吃惊,问道:“皇兄是如何知晓的?”
今上笑了两声,道:“还得感谢你的侧妃沈氏,若不是她早早儿就提醒了沈清,沈清又及时提醒了朕,大约朕也是无法立刻察觉的。”
赵溥愣了一下,他是没想到自己的布局竟然被沈玉媱看透的,甚至他都不曾在沈玉媱面前提起过哪怕一言半语,她又是如何得知呢?
今上道:“朕已经允诺她,能答应她一件事情,只要不是太过分,朕都能为她办到。”
赵溥想着沈玉媱,脸上的神色有些微妙了,他问道:“那么沈侧妃向皇兄要求了什么呢?难不成是要进宫?”
今上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沈侧妃提了一个请求,她希望她的儿子能活。”
赵溥呼吸一滞,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样的请求?”
“为母则强。”今上淡淡道,“朕还没有给她答复,因为朕还在思索,这个要求究竟是算过分,还是不过分。”
赵溥道:“皇兄会如何对待北庭的败兵,还有西突厥的咄咄逼人呢?”
今上仿佛并不意外他会突然跳转了话题,微微笑道:“西突厥已经送了国书,要求和谈,小溥觉得朕应不应该与他们谈呢?”
赵溥眉头微微皱起来,西突厥的求和行为并不在他的算计之内。
今上道:“这或许是朕登基以来遇到的最大的边关危机,朕丢掉了北庭,大周的万里河山在朕的手上竟然被外人占去了重要的一个部分,但朕并不会因此而妥协。”
赵溥静默了许久,最后抬了头,坦坦然看向了今上,口中道:“我最开始与那叶达接触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会走到今天,大周的万里江山,我并非是看作儿戏。”
今上看着他,脸上没有太多的神色。
赵溥又道:“我知道我现在已经做了太多无法后悔的事情,到今日……已经是罪无可赦了。”
“朕方才说,朕还在思索,沈侧妃的要求是否过分。”今上轻描淡写地说道,“但看今日你是否把这大周的江山放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