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撑着额头看洪少秋调空调温度,出去给他倒了杯热水,说等下出门买退烧药。
越看越怪。
他根本不是这么娇气的人,别说这一点不轻不重的小问题,就算带着重伤发炎高烧,他也能不吭一声站直行稳。吃人不吐骨头的销金窟里不问缘由,没人会因为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就把拳头放轻,搞砸了事要挨揍,回来晚没饭吃。生民崇尚暴力与权钱,爬得高,就能踩在别人头顶。
一切温柔都是罪孽,好心和怜悯只能酿成恶果。
善良是假象,糖衣包裹下卷着贪婪和痴妄。没有人比他更明白。
对一个人好,多半要害了他,就像最开始周凯不计回报捧洪少秋上位,唯一的目的也不过是需要一只足够显眼的出头鸟惹人憎恨。
没过太久,洪少秋把药买了回来。他上下跑得急,推门进来还有点喘。热水刚好放温,他拆出胶囊放在手心里,握着水杯坐到床边:“来。”
周凯沉默着接过去吃掉,忽然讽笑道:“我看你等会儿要再剥颗糖让我吃了。”
“胶囊又不苦,喝中药才吃糖。”洪少秋不喜不怒地垂着眼睛,拿回水杯,又补充道,“别这么说话。”
周凯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别这么说话。”他照常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碰出一声短促的响动。
男人的脸色沉下来。
过了半晌,他忽然卷出一个不进眼底的笑来:“你倒是真敢,不怕我一枪崩了你。”
“我怎么不敢。”洪少秋把胳膊撑到周凯身侧,索性抬起眼睛,稳而沉地直视他,“我连上你都敢,你以为我还不敢什么。”
没等周凯说话,他抬手迅速地胡噜了一把大佬的头毛,短硬硬地扎着手心,叹气道:“别这么说话,生病要吃药,难受要休息,天经地义。你要是想吃糖,我也会给你剥的。”他像是根本没看见方才周凯的脸色,站起来整了整衣服,“睡吧凯哥,我去公司转转,下午叫上仓哥一起验货。”
很少有大事不管二事不问的一天,洪少秋把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周凯睡睡醒醒,分不清白昼黑夜。出了很多汗,浑身难受。他迷蒙之中没忘了感慨人是真贱,不当回事的时候熬心耗血也不觉得怎么样,真有人替他当回事了,身体也像得到娇惯,实实在在地把累积的委屈都翻出来抗议。
一忙忙一天,洪少秋漏夜才回来,窗外下阵雨,轰隆隆的闷雷混着树枝乱叶噼里啪啦的杂音,别墅没开灯。洪少秋借着闪电的光亮摸黑进去,先到厨房看了看,走的时候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成叔没说来,想必周凯一整天也没吃东西。
他脱了被雨打湿的外套,打算上楼看看,刚到三楼就听土豆在雷声中声嘶力竭地喵叫,扒在周凯房门前玩命挠门。他赶紧过去把猫捞过来,土豆起先吓得炸毛,见是洪少秋才收回了爪子。
“我的祖宗。”洪少秋点它鼻子,“吵醒了大魔王小心你这辈子都没有妙鲜包了。”
话不能乱说,说什么来什么,他正蹲在门口小声和猫讲话,房门忽然被打开,清凌凌一条人影靠在门口,茫着眼睛看他和猫。
一道闪电打下来,映着周凯沉默苍白的脸色。
洪少秋还蹲着,伸手捏捏他脚腕:“怎么还光着脚出来。”
细而凉的脚腕,两根手指就能环过来,他莫名有点堵,单手抱着猫站起来,另一只手揽着人进屋:“今天没什么大事,接着睡吧。”
周凯含混地唔了一声,顺从地被重新塞进被窝里。
睡眠让他整个人都软下来。
洪少秋把土豆塞进他怀里,周凯整个人蜷着,土豆挨着他下巴颏缩成一团。他伸手进去寻那两只冰冰凉的脚丫,放在手心里暖着,周凯朦胧中下意识轻轻踩了踩,又坠入一场黑甜酣眠。
不知道梦见什么,眉心永远蹙起来。
雷雨交加,洪少秋非常安静,看着他和猫随着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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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港城历来三帮十二堂,白鹭鸣、嘉怡名都、洪福安。嘉怡名都被周凯借着灯塔毒品纠纷割裂收编的分崩离析,洪福安势微,话事人年岁已高,家族内部儿女小辈争遗产的破事尚且没理清楚。乱墟中白鹭鸣一家独大,稳稳坐牢海港城第一大帮,下属风雷龙虎四堂,龙堂虎堂被阿仓和洪少秋各执一方,雷堂名存实亡,风堂的俞克山现在自身难保。缅甸人做得干净,俞克山收买司机的证据板上钉钉,死了一个人,市局下来查,那三家会所惹得梁局长不能对俞家视而不见,沾了一身腥。周凯照旧波澜不惊地应他的约见赴他的宴,俞克山却再也不敢多提攀上梁局长关系捞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