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粗鲁地抹了一把眼睛,在镣铐的最大限度内递过手,捏了捏他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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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会面时间不多也不少,洪少秋准时出来,闷头往外走。方延洲连忙跟在他屁股后面出去:“哎老洪!跑什么啊!”
“我哪儿跑了!”洪少秋脚步不停下台阶,回头吼他。
方律师嘶一声:“你这还不算跑,里面谁啊把你吓成这样。”
“……”洪少秋抖了抖眼皮,“我不是怕他是怕我……我再待一会儿就别想走了。”
方律师终于追上来,嫌弃地扑了扑洪少秋警服右肩:“你这……怎么一圈儿白印子?”
对方阴沉着一张脸不吭声,跟着扑灰。
铁栏杆不干净,方延洲下一秒就反应过来是怎么蹭上的印子了。他好笑地拍了拍肩章,直摇头。
人啊,其实什么也拦不住,向死而生。
洪少秋不搭理他,推开大门大步去提车。
方延洲也不恼,跟着走了出去。
晴日正好。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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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快得像流水,捉也捉不住。归队,一次一次出任务,升任队长,洪少秋非常拼命。
明家出事之后明诚借养伤离开一线,上边安排他去公安大任了几年职,日子彻底闲散下来。洪少秋去看过他一回,明诚正在操场训人。
带专业特情的人去收拾一帮乳臭未干的学生,大材小用,并且令人禁不住万分同情祖国的花朵。
他不理解明诚为什么把自己扔在大学里喂猫养花消磨日子,对方撸着袖子给他的小菜田除草,反问这样不好吗?非常云淡风轻。可洪少秋知道他在悄无声息地等待,磨锐尖牙利齿,等待。
蛰伏的生物能嗅到同类绷紧的神经。
他一样在等待。
周凯判了十五年,已经算是非常轻的量刑。前年又减了三年。他平时总在外地,好在新市有周超,大大小小也不用他费心。只要人回来,就隔三差五去看他,带乱七八糟的吃的用的,悄悄买通狱警送进去好烟。
上周见人,不知道怎么晒黑成一块煤球,只露出两只圆眼睛还亮晶晶的。洪少秋冲着他差点笑岔了气,赶在周凯要发火前一秒才将将收住。监狱劳动改造不累人也不清闲,重复率高的工作磨性子,也有不少文体活动,周凯懒洋洋,不爱掺和事,但架不住人长得好看,总要被推上去撑场面。大年三十汇报表演那天,洪少秋中场赶过来,猫着腰找座位的时候,周凯刚巧在台上唱一首老歌。低哑醇厚的声音钻进耳朵,叫人心里发烫。
时光对他愈发温柔,没有磨平他的光芒,将他酿成一坛烈酒。
那该是属于他的十年陈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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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鸣公司方面的事情全权交给了方律师的团队运作,当初周凯说留给周超,但周超卯足了劲做他的小警察,怎么说也不要。索性雇了经理人处理,经理人是方延洲私交请来的发小,姓谭,不急不缓地随着时代潮流水涨船高,反而搭上了大数据时代的第一班车,这几年的效益越来越好。
后来一次聚会上,方延洲喝高了给他透底说,谭家大少爷可不是凭着他那点情面就能请来接摊子的,关键原因是因为人家看报表的时候,偶然发现周凯有一家资助了七年的福利院,恰好和他一位至交好友的身世相关联,顺藤摸瓜寻到了那位好友的亲生弟弟,这才作为回报,帮了这个忙。*
那家福利院他知道,每年划账,但周凯从来不去。洪少秋酒桌上权当乐子听,也没当回事。第二年年末想起来,萌生好奇心,便带了一车送孩子的礼物驱车看望。
福利院院长是个十分面善的中年女人,记得白鹭鸣这个资助身份,特别热情地招待了他。洪少秋常年摸刀枪,一时间踏进一群软糯糯的小孩子中间,很是小心翼翼。
礼物是一后备箱的拼装模型,挑了最好拼的一种小卡车。他不懂什么玩具、衣服,原本想着带书本过来最不容易出错,到了才庆幸没带书。
福利院有一个规模很大的阅览室,资助人是个演员,类目齐全到令人惊讶。
院长陪了他一阵,有人来拜访,洪少秋便自己随便逛逛,在图书室最里面认识了一个带着蓝帽子的小男孩。洪少秋去自助售货机买了两瓶橙汁,和他悄声聊了一会儿天,发现这孩子阅读量奇高,记忆力也非常好。明日天才。
生活对每个人都不太公平,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云端有高处不胜寒,地底也有挣出淤泥的劲草。出身影响很多事,但又不能决定什么。洪少秋在这个下午妄自揣测周凯这么多年来坚持资助一间福利院的心情,忽然觉得安慰。那个人对“自我”的漠视总让他生气,却原来在不动声色间,早已经奋力挣扎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