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上积了一层雪,睫毛上也沾了一些,嘴唇被冻得没有血色,手上的冻疮痛得直痒,又痒到发痛。傅铮言平常用的铺盖和衣服都被扔了出来,阿方的母亲倚在门边啐了一口,眼神轻蔑地看着他道:“我呸,不要脸的小杂种,吃了这么多年的白饭,还有脸赖在我家门口?你们看看他,有娘生没娘养的混账……”阿方躲在母亲身后,朝着傅铮言做了一个鬼脸。阿方的大伯父走出来,从袖中掏出一吊铜钱,放在傅铮言脚边道:“阿言啊,我们家孩子这么多,养你也不容易,你可别怨我们呐!定京城里什么都贵,你看看谁家不是计较着过日子……”“就是这个理!傅铮言,你想死也别死在我家门口行吗?”“哎呀你快走吧,我们待会还要在门口放鞭炮呢!”“不是给了他衣服和钱吗?怎么拿到手了还不走啊!”大人和孩子的声音交替着传入他的耳朵,傅铮言终于迟缓地挪动了身体。他没有拿钱和铺盖,因为膝盖被冻得太痛,每行一步便要晃一下,然他的性子又实在执拗,即便走得如此艰难,也不知道要走去什么地方,他的脚步却一直没有停下。路上他饿到翻起了街边的垃圾,又有好心人给了他一个热馒头,他这次没有全部吃完,留了一半揣在怀里。天边的雪渐渐停了,傅铮言胸前的衣服早已湿透,又被冻得有些硬邦邦。他捂着那小半块馒头,在街边的狗窝里缩了一夜。狗窝里有一只正在啃骨头的黄狗,乃是旁边那户人家养来看家护院的,它并没有扑过来咬傅言铮一口,又或者是吃得高兴没工夫伤人。凤栖梧(三)冬日的风虽然冷,那被掰成两半的烧饼却是热的,外面包了一层泛黄的油纸,裹不住温热的烧饼香。傅铮言有些舍不得吃,他把两块饼小心地包好,默默揣进了怀里。丹华并没有说什么,她只是紧紧盯着他的手。在傅铮言被看到手足无措的时候,丹华又低头凑近了几分,她凝视着他手上的冻疮,微蹙眉头轻声问道:“长了这个东西……是很疼的吧?”“倒不是很疼。”傅铮言答道:“总觉得痒,想多抓几下。”丹华想象不出来又痛又痒是一种什么感觉,然而傅铮言的语气却是这样稀松平淡,倒叫人觉得满手冻疮是一件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事。丹华轻叹一声,随口说了一句:“你娘怎么不给你做一双手套……”傅铮言把衣袖往下拉,挡住了手上狰狞的疮疤,他分外平静地接话道:“我娘走得早。”然后又补了一句:“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爹是谁。”丹华怔然抬头,过了半刻左右,她才缓缓应道:“我娘也走得早。她走后不久,我爹又娶了一个后娘。”她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往巷子外走去,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傅铮言道:“你快跟上来啊,不是说好了要带我四处转一转吗?”傅铮言完全不记得自己答应带她闲逛,可是丹华用那样一双清亮的眼睛看他,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抬步直接跟了上去,“我带你去西街集市吧,那里还有人卖年货。”傅铮言成长的十年,是颇为艰辛的十年。他常常吃不饱饭,却还长得比同龄的男孩子高,比同龄的男孩子好看。极少有哪个孩子愿意和傅铮言玩,他一直是被孤立的对象,今次乃是他头一次带着另一个孩子上街闲逛,傅铮言的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热乎。傅铮言领着丹华穿梭在西街集市里,他们看了半晌的街头卖艺,又去观摩捏泥人的小贩。那泥人比较别致,用热水一浇,口中就会喷出水来,傅铮言见过很多次,并没有什么感觉,倒是丹华小姑娘,始终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些泥人,仿佛是生平头一次见。东俞的国风比较开放,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子时常结伴出来玩,捏泥人和街头卖艺之类,实在没什么好新奇的。然而丹华却是瞧什么都新奇,看起来像是比傅铮言还没见过世面。傅铮言不禁想起刚刚丹华所说的话。她说,她娘也走得早,不久她爹又娶了一个后娘。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丹华,心想那后娘……该是对她不怎么好吧。街尾有一间勾栏瓦舍正在唱戏,唱的是一出才子佳人花好月圆的戏,傅铮言想了想,牵过丹华的衣袖一路小跑到了后院的墙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