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悠不敢有异议,但暗地里哭了好几次,这才新婚多久呀,便要和丈夫分离这么久。丈夫一年回京都没有几天,恐怕到时候什么庶长子长女都先诞下了。她本来就出身不显,能依仗的只有丈夫的喜爱,这下又能依仗谁呢?
可就在谈蕴南启程前半月,有一天夜里,婆母突然来和她谈心,叫她伴随夫君启程,还交代了她许多事情,让她千万伺候好夫君。游悠又惊又喜,只连声应了,却没发觉婆母看她的眼神颇有深意。
仔细想想,婆母态度转圜的时间,和离京前最后一次见到季嗣音的时间,竟那么接近。
那时,游悠已经妇人,不好再频频外出拜访季嗣音,便是连娘家都不好多回的。她只和季嗣音在京城贵妇们的宴会上见过几次,但不是她跟着婆母不好离身,便是季嗣音终有他人要应酬,两人总没能好好说一说话,能搭上三两句话时,季嗣音也客客气气,不失礼节,但在游悠看来便是一种疏离和拒绝了。
后来,终于在伍秋宁嫡女洗三那一日和季嗣音说上了话。婆母知道她和伍秋宁交情好,便让她去寻在内间休息的伍秋宁说话,恰好遇上了季嗣音,见过呼呼大睡的小女婴,伍秋宁便道有些累了。季嗣音和游悠也识相地退了出来,丫环有眼色,给两人上了茶和点心。
茶轻轻飘着热气,游悠微笑道:听闻姐姐和应小将军已经定下婚事了,恭喜姐姐了。
季嗣音淡淡望了她一眼:多谢。
说罢,她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放下后不久,便缓缓起身,想要告辞。
姐姐。游悠轻声喊她,我们的情分,便到这里了吗?
季嗣音动作一顿,看见游悠的妇人发髻,眼神便不自觉地暗了下来。
还有什么情分?从游悠出嫁的那一天起,她还能肖想什么情分?
每次见游悠,她总是低眉顺眼地跟着谈夫人身后,一副寡言慧心的小媳妇模样。季嗣音每次只觉得难受,想多看她两眼,却越看,心里越是堵得慌。
她身上的装扮,她的举止神情,好像在告诉季嗣音,她们之间的距离是不可跨越的天堑,是此生无法修复的心痛和遗憾。
于是她在躲游悠。游悠往这头来,她便往那头去。游悠朝她来,她便寻旁人说话。只有在游悠无暇顾及她时,才能安静地看上游悠一会儿。
可今天这算什么?游悠向她道喜,可这喜,是她想要的么?不过是家中母亲哀求,应将军夫人哭劝,她不愿意让两家人的交情毁在她手上,便点头答应了。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嫁不嫁,不都一个样。
眼见游悠伤心,可季嗣音顾不得了,她只能匆匆离开,才能不让游悠看到她泛红的眼眶和那一刻的失态。
她不是没有听到过游悠的是非。贵妇人们向来对八卦感兴趣,谁不知谈夫人不喜小儿媳,连儿子外放都不愿儿媳跟随,只能啧啧几声,可怜可怜游悠。
可她偏偏寻了个契机,去寻谈夫人说话。她是未嫁女,这样说法十分不妥,可她还是做了。她为游悠担保,说游悠恭顺谦虚、为人机敏,只是叔家不力,实在教养不善,若给她机会好好学习,她一定能够做得十分出色。又说游悠为人纯善,一心只为侍奉夫君,必定以夫为天,三从四德无敢不顺。
虽全程不提一句外放之事,但内宅里的人精谁又听不出言下之意。谈夫人含着淡笑望了季嗣音很久,却始终不点评一句,为她留足了面子。侯府贵女,是连谈夫人也要顾忌几分的。
或许是季嗣音的劝说起了效,或许是谈夫人考虑到嫡子嫡女的重要性,总之,游悠还是跟随夫君外放了,一放便是七年。
可是,谁又知道,这七年间,每当季嗣音眺望窗外的时候,她在眺望着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