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眼前这样的人,这样的情况,他实在已经遇见过太多太多次。按照他以往的经验猜想,这种人会到恒远来,一般要麽是去和住在四十层以上的某位高官金主请求帮助,要麽,就是去四十层以下的某家大公司应聘讨工作。
而庄景玉今天穿的是一件普通至极的黑色薄毛衣,一条洗得快接近发白,几乎辨不出原本颜色的牛仔裤,以及一双尽管刷得很干净,但却样式老旧的白色运动鞋──无论怎麽看,都确实简陋得令人发指。要说来求帮忙或者找工作,都好像不大靠谱。至少……前者你得稍微拿出点儿诚意,而後者你多多少少也得显出点儿重视来吧!
可庄景玉两样都不像。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单纯无害的老实大学生……哼,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可说不准得很。现在这年头,越是打扮清纯的家夥,反而越有可能无恶不作,杀人放火!
念及这一茬中年男人越发坚信眼前的人有问题有猫腻,绝不能够轻易放过!
&ldo;……诶我说,你不会是个哑巴吧!?&rdo;久久得不到对方开口解释,保安脸上原本狐疑的神色,渐渐转成了惊疑,&ldo;怎麽不开腔啊!&rdo;
其实这个时候庄景玉也很清楚,他现在大概是真的必须要出声说点儿什麽才行。心里的愤怒逐渐被著急代替,他没办法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个过分严格的保守警卫身上,时不时就向大门外瞟上几眼,想看看黎唯哲到底有没有过去。
可、可问题是……他也不确信,黎唯哲离开的时候,是不是还会开刚刚送他来的那一辆加长车啊!毕竟那辆车实在是豪华得离谱,如果只是黎唯哲一个人去吃饭的话,应该……不至於那麽夸张吧!?
啊!那他会不会其实已经离开了!?
庄景玉越想越担心,越来越焦虑,但又偏偏被抓了个正著,走不掉也出不去。这样两难的境地让他简直著急得想要跺脚。
&ldo;想走?想走就给我解释清楚!&rdo;中年男人一手大力拍打在玻璃门上挡住庄景玉的去路,一边厉声威逼道。
&ldo;……&rdo;庄景玉憋红了脸,唇瓣上下哆嗦得厉害,&ldo;我……我不是……&rdo;
&ldo;啥?你在学蚊子叫啊……给我大声点!说啥!?&rdo;中年男人掏掏耳朵,用词低俗,语气暴躁得要命,&ldo;日啊,现在的大学生读出来连个话都说不清楚,有个屁的用啊,还不如老子这个高中毕业的给力呢。&rdo;
庄景玉听完傻傻怔忪了下,喉咙里蓦地滑过一丝苦涩的寒意。忽然间所有想要努力解释给他听的话全都被冰封冻结,哪怕一个字,庄景玉也都再也说不下去。
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由於他一个人的缘故,而抹黑了整个集体。
中年男人洋洋自得地观赏著眼前的人一副深受打击,脸色惨淡的灰败样子,心中油然升起一股&ldo;低学历打败了高学历&rdo;的,扭曲的快意。
&ldo;不说?行,不说,就跟我走趟保卫室。&rdo;
男人话音刚落便准备伸手去拽庄景玉的肩膀,却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就被大门外一道突然响起的,尖锐警厉的汽鸣所打断。
&ldo;操!谁啊竟敢把车开到这儿来,胆子真他妈的大,活得不耐烦了是吧!&rdo;男人大咧咧地高骂著脏话,抬起头正想朝对方怒吼一句&ldo;这儿不能停车!&rdo;,却在看清那一辆车的车型和车牌,以及那一张,从驾驶座边缓缓下降的车窗後面,逐渐显露完全的熟悉人脸时,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彻底地失言愣住了。
那个人是……那个人好像是……那个人居然是……
保安飞快地抛下庄景玉一路狂冲了出去。
&ldo;黎、黎先生,您……您好!&rdo;刚刚还堆满不耐恐吓,凶神恶煞的威胁表情,现在立马转换成一副讨好连连,谄媚狗腿儿的恭维神色。
然而黎唯哲却完全没有浪费哪怕一丝丝的余光去看他。此刻黎唯哲的全部心思,都只聚焦在他身後,那个僵硬沈默的男人身上。
早在听见&ldo;黎先生&rdo;这三个字的时候,庄景玉的眉目间就已经闪过了些许微微的动容。然後他机械地转过脖子,迎面对上黎唯哲隐隐含笑的深邃目光。
这一刻两人的对视显得很奇怪。明明夹在他们中间的还有一只讨厌至极的老哈巴狗,可是当眼神触碰,目光交融的那一瞬间,竟仿佛天与地都不存在,淼淼宇宙就只剩下他两人一般。身处的世界无声胜有声,安静而又嘈杂;两人的距离遥远却贴近,渺小而又宏大。
那其中包含了很多很多。庄景玉慢慢想,慢慢想,终於一点一点,理清了思路。比如黎唯哲一如既往的玩笑戏弄,比如黎唯哲欲走还留的故意试探,再比如现在,当黎唯哲检验到他又一次成功将自己坑进圈套的时候,从他全身上下不由自主泄露而出的,那一种独属於胜利者的趾高气扬,那一份恶魔加冕的无上荣光。
亲眼目睹自己看中的猎物上钩,那享受大概真的很爽。
这一次庄景玉连累都感觉不到了。他只是单纯觉得黎唯哲很无聊,也很……某种程度上,幼稚。可是他也不能忽视,就在刚刚转头看见黎唯哲的时候,从他心中骤然奔涌而出的,那一份巨大的安心和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