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寸步难行,庄景玉只能眼睁睁看著头顶那一张,越来越向下越来越放大的脸,脑子一片空白,浑身一激灵仿佛被什麽东西附了身般,心底恍惚升起一个诡谲至极的念头:如果……如果黎唯哲是楚回……楚回是黎唯哲……就好了。
就在这个念头成型的瞬间,庄景玉心里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地震。他被自己惊世骇俗的假设给吓呆了,几秒锺之後,又拼命摇头拼命否认,不不不!他怎麽会这麽想,他怎麽可以这麽想!?黎唯哲这种败类……这种人渣……怎麽能和楚回相提并论!?他怎麽能把那麽那麽好的楚回,和这麽这麽这坏坏的黎唯哲……拿来相提并论!?
他一定是疯了……是的,他一定是疯了!
如今黎唯哲的脸就停留在离他不到一厘米的上方。庄景玉别无所逃,眼睛茫然睁大,被迫看了很久很久。那的确是一张可以说毫无瑕疵的脸,即便是这麽近距离地看,也仍然相当迷人,甚至是,更加迷人。
庄景玉看著看著,忽然就陷入了一片雪白的盲区里。
也许他之所以会在那一刻企盼楚回和黎唯哲能是同一个人,只是因为,在他这短暂狭窄的前半生里,撇去其他所有,唯有黎唯哲是和楚回一样,能够在任何彼此四目相对的瞬间,抓住他全部的注意力,并且让他愿意承认,自己的确是被吸引了的男人。
所见太少,所思难见。所以哪怕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也足以令他梦萦魂牵。
可他们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除了漂亮的容貌,像黎唯哲这种败类人渣,哪里有一丝丝,能够和楚回相提并论的地方呢。
那个人是……无可替代的。他曾经也陪在过自己身边,可是如今的自己,居然只能靠眼前这个恶劣的男人,来幻想……其实楚回,从未走远。
这样的差别,是不是也……太大了。
再坚强的人也会有脆弱的地方。庄景玉想到这里终於忍不住呜咽出声,苦涩的感觉,瞬间就流遍四肢百骸。也许是因为盯著同一个过於靠近的地方看了太久,他竟还感到眼眶,有些微微的肿胀发酸。
黎唯哲看他这副将哭未哭要死不活的虚弱样,皱皱眉,抬手扒了扒他的眼角,语气戏谑而嘲讽:&ldo;嗯?要哭了?&rdo;
庄景玉脸白了白,努力想别过头去可又比不过人家的力气,下唇被咬得几乎见血。
黎唯哲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笑了:&ldo;哇,那我今天的面子可真是好大啊,居然先让你开了口,然後又让你流了泪……&rdo;他心情一好,手上的劲道也放松了些,好像电视剧里那些不良公子哥调戏黄花大姑娘似的,捏著庄景玉下巴上那一点儿可怜的肉上下左右轻轻晃著,语气轻挑,&ldo;哎呀,我们的庄大好人怎麽突然间变这麽脆弱了?以前不是自诩正义勇敢的吗?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还要放大话说要去告我的吗?&rdo;
黎唯哲声音温和动作轻柔,然而於庄景玉而言,那只不过是羞耻代替了疼痛。
他知道自己是变了……变得患得患失,变得疑神疑鬼,变得怯懦软弱。
他在人生的谷底得到拯救。如今失去救赎,生命处处,都是不能相信的陷阱圈套。
无法别开脸去,庄景玉沈默地搭下细长的睫毛,垂下那一双,逐渐漫出泪光的眼睛。
黎唯哲始终目不转睛地看著他,忽然挑眉笑了下,仍旧漫不经心地戏弄道:&ldo;哎,你说你当初要是能这麽乖,不就好了麽?嗯……现在这副表情更不错了,很迷人啊。来让我猜猜,是因为在监狱里见识了什麽吗?还是说……是萧岚把你调教得太好了?&rdo;
虽然语气轻佻,不过黎唯哲这一番话倒也不完全是在戏弄。此刻他眼前的庄景玉一改最初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勇气无限,一切由我扛著的傻样,整个人显得异常单薄脆弱,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甚至隐隐能看见薄薄的皮肤下,好几条被撑得突兀的青色血管。嗯……勉强,有一点点那麽惹人怜爱的味道,但相比林烟还是差得太远了。他眨眨眼又将视线往上移去,表情霎时有些吃惊:他从来不知道,像庄景玉这种土得掉渣的傻老帽,竟然也能长出这麽漂亮的眼睛。
即便是被纤长细密的睫毛给紧紧覆住,却也很难将那一对漂亮的形状,和其间若有若无流动无痕的软光,所完全掩盖住。犹如一潭碧波,尽管清可见底,却也自有它,引人沈沦的另一番无边天地。黎唯哲认真看了很久,挑挑眉心想,他的确是……从未见过如此清澈灵动的眼睛。
那是一双,不应该出现在他所生活的世界里的,未经人事,未染纤尘的,婴儿般的眼睛。
黎唯哲忽然不著痕迹地扬了扬唇角,眉间霎时染上些许霸道的笑意。这样一来,庄景玉那些不为人知的众多面目,他就又多看了一个了。
说起来,在这之前黎唯哲对庄景玉的全部印象,本来只有高三他顶撞自己的那一次,那时的庄景玉还很天真,整个人充满了童话般的道义理想,对著自己大放厥词的时候,好像全身都闪耀著绚丽夺目的……可笑的光。
从来,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样。
或许这正是黎唯哲,会生那麽大的气,甚至不惜动用私权,把对方陷进牢里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