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午饭大家都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可是……真奇怪,庄景玉明明,也不是多麽重要的人。
庄景玉独自一人坐在宽敞豪华的车厢里。身下是软软的坐垫,四周是暖暖的微风,面前的长桌上,还摆有一杯热乎乎的纯果汁,和几碟精致可爱,一看就让人很有食欲的小点心。这样的环境和空间,本该让人觉得舒服得不得了……
可是,他却偏偏无措得,简直连手脚都不知道要怎样摆才好。
庄景玉抿住双唇,正襟危坐,双手紧握成拳落放在微微颤抖的膝盖上,好像一群刚刚入学,兴奋而忐忑的小孩子那样,将轻轻摇晃的背脊,硬生生僵成了一种,幼稚的笔挺。
无论身形还是神情,他看起来都非常紧张,紧张到……甚至於惊惶。整个人仿佛一座劣质的雕塑,外表虽然还勉强能看,可是内部却早已经崩烂坏掉,摇摇欲坠,地动山摇。
他不说话,坐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的男人也都十分规矩地一言不发,好像在遵从什麽命令似的。因此,除了车外一路狂飙,奔腾而退的喧哗声之外,整个车厢安静得,仿佛连呼吸都成了噪音。一纳一吐间,都让庄景玉小心翼翼,不敢用力。
其实他已经忍得很是辛苦,有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打破沈默。比如他很想开口问问,你们的上司是谁?是谁想要见我?为什麽要找我?还有……还有……
还有那个最最想问的问题──在那些人中,有没有一个,名叫楚回的人呢。
心里一浮现出这两个字,庄景玉浑身一颤,不自觉地,便将背脊挺得更加僵直。
这个名字已经在他的梦里心里,在那些不为人知,但却日夜纠缠他的呼喊叫号里,出现过成千上万次。每一次,都是仓皇欲绝,力竭声嘶。然而,无论已经重复过多少遍,当每一遍再响起的时候,却仍然让他感到一阵,刺骨刀割般的疼。
庄景玉觉得自己的生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结束了。就从楚回,从他的世界消失之始。失去了那个人,时光於他,分分秒秒都是煎熬,时时刻刻,都是折磨。
难怪人们都说,流年如刺。
他虽然仍旧活著,在z大里,甚至是在社会上,都要比绝大多数人都活得认真,活得努力,活得充实,也活得拼命……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只是想利用那种忙碌到昏天暗地的学习和生活,来让自己忘掉,心底偶尔闪过的,那一份忍不住想要当逃兵的绝望心情。
楚回之於他是什麽,他很清楚;所以他更清楚,楚回一定不会喜欢,软弱的家夥。
庄景玉幼年丧亲,少年入狱,生活早把他逼得坚强;可如今因为楚回,他发觉他的坚强,还远远,远远地不够。
是不是对每个人来说,这个世界上,都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呢。他的离开让你忍不住软弱,然而你却还想要拼命变得坚强,只因为,他曾经存在过。
即便已经不在身边,也依然不想成为……他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庄景玉神志恍惚地想著这些不著边际的东西,楚回的音容笑貌也和过往梦境一样,缓缓回荡於眼前耳边,如同电影重现。昔日的世界在记忆里一点一点建起铸成,随後,又轰然一声崩塌破裂。剩下庄景玉独自一人,茫然站在飘满尘埃的瓦砾碎屑里,头顶是厚重的阴云,脚底是冰冷的水泥,遥远的过去和未知的将来,怎麽都,连不到一起。
有楚回的过去,和没有楚回的将来,怎麽都,连不到一起。
视线有逐渐模糊的趋势。庄景玉搭在膝盖上的拳头,越攥越紧。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忍不下去了。煎熬太久,如今哪怕一点点渺茫的希望,之於他,也是救赎的霞光。
车子开得笔直平稳,一路上,好像都没拐过几个弯。大概十多分锺过去,窗外的喧哗闹腾并未减弱,相反,还似乎越来越大了。後来车速渐减,庄景玉才终於回过了一点神。手掌的力道缓缓撤下,眼眶刺痛而湿润,他忍不住轻轻一眨,扭头瞥向窗外风景。
其实哪里谈得上什麽风景。庄景玉只向外扫了一眼便不禁愣住。因为眼前这片高楼栉比,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分明就是……d市的市中心。
而如今车子正缓缓驶入的地方,则恰恰是这片黄金区的黄金地段:恒远大厦。
幽黑安静的地下停车场里,车子安稳地停好。副驾驶座的男人先走下去,趁著庄景玉还在发呆的空当,卡擦一声拉开车门,尽管万分恭敬地弯腰垂首,然而脸上却是一片面无表情,就连语气,也是冷冷冰冰。
&ldo;到了,请下车吧。&rdo;
庄景玉抿抿唇角,心中隐约泛起一股不安。然而事到如今,他也是毫无退路,只能跟著做的了。
恒远一共有七十层,下四十层用作商务,基本是酒店和写字楼,而上三十层则用作公寓,基本上……嗯……按照大部分人的说法,是属於有钱人烧钱的地方。
商业中心,黄金地段,顶级大厦……在这个物价飞涨,尤其房价高得可以逼良为娼的拜金时代,老百姓心中自有判断──能住进恒远的人,都惹不起啊。
这样一想,庄景玉心中,竟又反而渐渐平静下来。毕竟,在他所有认识的人中,除了那个人,应该再没有……如此超现实的存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