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病人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戴着氧气罩,呼吸的时候有浊音,吃力,不需要用听诊器都能听到,其实她昨天真的没那么差,几乎是一夜之间,抢救时电击的伤害又很大,人体说脆弱就是这么脆弱,枯灯烛尽,一瞬间的事。
她突然抬起手去扯面罩,男人连忙帮她拿起,问她想说什么,她先笑了笑,目光还是像水一样非常温柔,轻声说:“不知道……下辈子能不能遇到……”
“如果还遇到的话,希望……”
她艰难地喘了口气,目光定定的,情绪也逐渐激动起来,“希望你,不要再像当初那样,放弃我……!”
这大概是一句憋在她心里半生的话,深爱的人选择和别人结婚,她一直说不后悔,但现在还是当做遗言说出来才甘心,到底意难平。戴妍绮捂着嘴低下了头,后背微微颤抖,动容的人不止她一个,甚至连那位大人物都将她的手捂在嘴边,快年过半百的人了,位高权重,哭得毫无形象可言。
旁边的主刀示意他们先回避,黄少天转身出门,穿过忙碌的走廊,一路走到淋浴间,关上隔间的门,打开水阀,这里的花洒质量一般,边际的几个孔喷出的水歪得厉害,四处飞溅,像凭空腾起的水雾,很快溢满整个狭隘的空间。
黄少天站进水瀑,过了一会,用手指紧紧压住眼睛,压得眼球都发疼了,滚烫的泪水依然不停流出来,混合在从头顶浇灌而下的热水里。喻文州给了他慰藉,又抽身离开,“放弃”这个词实在贴切而残忍,喻文州不会毫无理由,他只是做了个选择,他没有选黄少天。
春天的夜晚他在古老的运河边,说我也爱你,仿佛在千年的时光前甚至没什么比黄少天更重要,那些过往,现在多想一遍都是毁灭般的冲荡。
黄少天自始至终没有发出声音,过了一会,他扬起头冲干净脸,关上热水,换上干净的衣服走了出去。
还想救更多的人,想让他们活下去,活着才能感受到和自己一样的幸福,那天求婚的同事说的话黄少天这几天不时想起,这是医学工作者最伟大的热忱,去挑战和突破一个个难关,这才是黄少天宣誓时的本心,和喻文州在一起的时光确实给他带来过撼动的幸福感,哪怕他们没有圆满的结局,不代表人和人的感情是虚假的,不代表别人不能获得,黄少天就是这样光明磊落的人。
既然如此,他心中做了个决定,午饭吃完来到主任办公室,里面似乎在谈话,黄少天在门口等了一会,等主任送客人出来,他上前说:“主任,上次说的去美国学习的事……”
哎,那个正想跟你说……主任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进来,最后那个名额被胸外的人拿走了,那个人有些背景,大概是个医学世家,医院里都知道,这结果倒不让人惊讶。只是黄少天的心情太起伏,好像遗憾,又好像松了口气,究竟如何也不愿意细想,至少现在有一个造化弄人挡住这些。
回到办公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情绪激烈,突然觉得有点累,黄少天摸出手机给张佳乐发微信:“晚上有空吗,想跟你说点事。”
时间总会有下一个阶段。
下一个阶段依然充满未知,但至少结束了某些泥泞的过往,天气渐渐热起来,似乎很快要进入南方最明艳的时节,每年一样的阳光树荫,地面上却一定有些物是人非。
那位女病人的生命最终结束在了这个春天,透析感染,手术并发症,被高价药吊着弥留了几天,然而几乎没怎么清醒过,在一个黄昏离开了。黄少天再没见过市委的大人物,但是不久后听说他离婚了,拖了几十年的事,突然就做了个了结,带着心灰意冷的黯然,然而什么都来不及了,失去挚爱,他还要一个人独自活着,日渐垂老,这才是生活的残酷之处。
在医院见过太多人生的终点,有时黄少天都担心自己会变得过于麻木,爱过恨过又怎么样呢,最后还不是闭上眼睛再也不知道了,张佳乐说别别别,下次排假咱们去酒吧好吧,遍地都是年轻人在发情那种。
黄少天皱眉说我有那么惨吗,这年头谁没失过几次恋啊,张佳乐说反正都会缓过来的,给你加点催化剂多好啊。
去就去,黄少天喝光奶茶,晃了晃干脆地抛进垃圾桶。
于是他们在周五的晚上去了一家似乎目前很热门的酒吧,脱离花花世界太久,目前流行什么也不知道了,而且嘴上吹得威风,其实有点玩不动了,心态不一样,酒色并不会真的尽兴。
不过短暂的麻痹一下还是可以,他们坐在一个角落里,没过一会就有年轻漂亮穿着性感的小姑娘来搭讪,黄少天小时候也经常玩,美女真的见过不少,要应付这样的女孩太简单了,说些好听的,带着点漫不经心,人家就会自然而然迷上他,他们还有套路,对外都说自己是整形科的,小姑娘问医生你觉得我哪里需要改一改呀,“不需要,你这样就很可爱了”,哄得人家心花怒放,之前被戴妍琦听到,尖着声音说你们真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