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的双眼片刻不愿离开青衣剑士,仿佛稍有怠慢,那人便会从指尖溜走。刘公公目的达成,作揖退下了。这大殿之上,便仅剩他二人了。圣上小心翼翼将人牵起来,缓缓道:“青竹宫,朕每日都会派人去打扫,今夜,朕本打算去那里独眠,想想与你有关的一切,再喝点薄酒,在梦里头与你想见。现在不必了……”他抬起牵人的手,“你在朕的掌心,朕终于可以抱你入眠。”修竹脉脉道:“在外头漂泊的那些日日夜夜,总让我觉得身边缺少了什么。我亦思你念你梦你,睡得不安稳。我期盼着这一天,不亚于你。”圣上情难自禁,搂着他,凑上薄唇。宵随意心头警钟大鸣,他可不想体会同陌生人接吻的滋味,此段回忆跳过!跳过!!他心头这么惊呼,回忆的主导者真的回应了他,眨眼工夫,腻腻歪歪的场景便消失了。他来到了青竹宫。这是皇宫里特别的地方,不是白墙白梁,也不镌刻象征威仪的虎纹。这里有花有木,有假山与真流水,有瘦削的翠竹,也有雀跃的池鱼。这里的瓦片是红色的,据说这红石是圣上和真修竹初见后,游历山川时遇见的,修竹觉得好看,圣上便差人挖了些回来,给青竹宫当屋顶。圣上可谓煞费苦心了。眼下这痴情男子又开始他的套路,从珍宝库里精挑细选,凑齐了九十九样奇珍异宝,派了九十九名宫人,一人捧一样宝物,鱼贯入了青竹宫,青竹宫的庭院被塞得满满当当,连落脚之地都难找。修竹正在练剑,瞧着这阵仗,已是哭笑不得。待最后一件珍品摆放完毕,他像模像样作揖道:“谢主隆恩。”圣上哈哈畅笑,“朕可不要你作揖谢。”修竹歪头闲散瞧他,“那陛下要我如何谢?”上位者的想法简单而霸道,“自然是一夜春宵。”修竹故作娇嗔,“我偏不依你,这些赏赐的东西我也不需要,你堆在这儿太碍眼,拿走拿走。”圣上遣散众人,踏步过来,一手扣住他的手腕,一手搂住他的腰,沉声道:“不依也得依。除了你,朕谁都不要。”修竹面上羞涩,内心却是繁杂的。倘若有一日,这高高在上又用情至深之人知晓了自己身份,那句“除了你,朕谁都不要”还算数吗?圣上赐修竹九十九件宝物珍奇的事情很快传遍宫廷每个角落。后宫哭天抢地,众妃嫔聚集于皇后寝殿,你一言我一语,左右逃不过一句:“那修竹魅惑陛下,乃是祸国殃民的妖人,娘娘千万要替后宫众姐妹主持公道啊。”皇后手肘撑着案几,两指揉着额头,眉头蹙在一处,俨然烦不胜烦。她伴君侧多年,自己都不敢狂称有多受宠,这后宫之主的位置,全然依赖身为宰相的父亲。如今父亲因身体顽疾方辞官回乡,自己没了靠山,连圣上的近侍都不将其放在眼里,她哪能主持什么公道。一室哭哭啼啼,吵吵嚷嚷。皇后心烦不已,一把将案几上的杯盏掷在地上,恼人的声音总算停止了。“哭什么哭,本宫都没哭,你们哪有资格哭!”捋了捋气道:“这后宫之中,本来就是各凭本事。那修竹能哄得圣上心花怒放,非其不可,那是他的本事。你们之中若有谁也能有这等能耐,便放胆去做。到本宫这里来寻求公道,乃是最下下之策。公道可不在本宫这里,而是在圣上手中。”众妃嫔面面相觑,总觉得心中有气,还想说些什么,皇后无奈挥了挥手,将众人遣散了。又过了些日子,又有妃嫔来到皇后宫中,嚎啕痛哭,说自己的姐妹精心打扮,与圣上在御花园来个偶遇,却不料因穿了一身青衣,被圣上处了极刑,当场丧命。“臣妾那妹妹,一没作奸犯科,二没坏了宫中规矩,只不过是穿了一身与修竹一样的衣裳,就被陛下要了性命,陛下何至于此啊!”皇后叹息一声,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道:“此事本宫已经知晓了,你节哀顺变,下去好好歇着吧。”那妃嫔震惊万分,瞪着眼睛道:“娘娘,您可是后宫之主啊,这冤屈事都不能主持公道的话,您这位置,不如让别人来做吧。”“大胆!”皇后本是心中憋闷,又被这不知深浅的妃嫔当面鄙夷,心头怒极,立时赐上一巴掌,将那妃嫔打得嘴角溢血。妃嫔忍着没说话,冷哼几声,负气而走。侍女见着这一切,替皇后不平道:“娘娘,这厮实在放肆,不如奴婢去教训教训他?”皇后摇摇头:“罢了,罢了。她与我同病相怜,你教训他有何用?不如去教训那修竹,我倒是欢喜。”侍女瘪嘴不说话了。皇后哪里不懂,如今那修竹,可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得宠万分,谁敢动他一根毫毛?“我这位置,谁想坐便来坐吧。”虽被贱妾薄了颜面,但她想来想去,对方说得对,自己怕事胆怯,确实不适合皇后之位。“母后,您又生气啦?谁惹您生气了,儿臣去教训他。”奶声奶气的男娃娃从殿外跑进来,一把抱住女人的腿。皇后的眼神顿时温和得如同春日里的初阳,“诚儿,娘没有生气,你啊,又去哪里玩了?”“儿臣去见父皇了,还去了青竹宫,和修竹玩了好一会儿。他人挺好的,还给我糖果吃呢,不像你们说得那么坏。”皇后道:“母后何时说他坏的?”诚儿不假思索,“母后是未说,可那些淑妃啊,贤妃啊,端妃啊……等等等等,都在儿臣耳边说道修竹的不是,说他是狐媚转世,迷惑了父皇。这不前些日子,静妃又被处死了,她们又对儿臣说,让我去劝劝父皇,不要整天待在青竹宫,被迷了心智。”皇后心头一怔,“她们让你去劝?你真去了?”“怎么可能呢,儿臣又不傻。那被处死的静妃活着的时候就老是作妖,和母后您争宠。您怀着儿臣的时候,她差人送了汤药来,骗您是安胎之用,却差点害得您流产。这件事,可是母后您亲自跟儿臣说的,儿臣死都不忘。”小嘴极认真地吐字,心头惊惶的女人听罢,吐了口气,幸好幸好,她的皇儿虽年幼,脑袋却灵光得很。那些别有用心的莺莺燕燕,乃是想推皇儿去当出头鸟,若是真触怒了圣上,诚儿的太子之位,怕是要异主了。她抚摸着孩子的发丝,“诚儿聪敏,不要去掺合后宫之事,她们撺掇你的时候,也不要着了道,知道吗?”诚儿点点头,“儿臣知道。母后的话,儿臣都铭记于心。”皇后想到诚儿说方才去了青竹宫,又遇见了修竹,还吃了他的糖果。她虽对那人没什么深入骨髓的恶意,却也说不上欢喜,遂问:“诚儿适才在青竹宫吃了什么糖,让母后瞧瞧。”诚儿抿嘴笑笑,“看把母后急的,无事无事,不带毒,父皇也吃了呢。”一个从未沾过甜食的男人有一天也会吃糖。皇后虽已不奢求圣上的爱意,然此番听来,仍是心酸。“就算你父皇也吃了,你也要当心,这深宫大院,坏人可多着呢。”她仍按部就班地嘱托。安稳了数月,皇后忧思之事到底是发生了,诚儿溺死在青竹宫的池子里,天人永隔。尸体被捞上岸之时,她嚎啕大哭几近晕厥,不想再管是谁害死了诚儿,既然死在了青竹宫,那这宫的主子便脱不了干系。她揪着修竹的衣领疯疯癫癫地喊:“你这不祥之人,还我儿命来!还我儿命来!!”修竹已然呆滞,他哪里料想到会发生这等事,只颤颤回复:“不是我……不是我……”可无一证人,叫谁相信。事情闹到圣上耳中,这沉溺于情爱的男人得知骨肉至亲死于心宠之人府邸之中,不免失了方寸。他哪里相信修竹会做出此等荒唐事,然悠悠之口难掩,左右思量,面上仍是按律将修竹押进掌刑司,私下却派人秘密调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