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把它上面的东西拿走,不然它又要钻进我的身体里了。快啊!”阮恨生竭尽全力地催促着,“这东西在我体内,我死不了,你亦杀不得我,我不死不活不得解脱,我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啊!”几近嚎啕乞求,几乎声嘶力竭。情势委实容不得宵随意思虑过多,显而易见,这心脏上寄附着一兽行之玉,与心脏周遭血脉相连,时而泛白时而转黑,其间雾纹流转,乃是某种法器无疑。宵随意虽知如梦令灵能,却不知此物究竟长何模样,亦不知它以血肉为滋养。此次也是头遭见到,不知如何形容心中震惊。“快啊快啊快啊!!!”阮恨生崩溃式催促着,若脚下生风,她必飞至宵随意跟前,将心脏硬塞进他手里。事实上,她已经这么做了。宵随意曾有过很多设想,关于如梦令,倘若遇到了,该如何处理,丢进千仞之山,埋入万丈之海,毁之,封印之,却怎般也没想到,他会成为此物新的宿主。如梦令(二)宵随意醒来之时,已躺在软榻上,床头焚着清幽的熏香,袅袅白烟从青铜瑞兽的口中吐出。师尊斜倚在床尾栏杆上,打着瞌睡。头颅时不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又口干舌燥,灼热难耐,他不得不起身下床,连喝了几杯桌上的凉茶。茶水入咽喉,如雨水润旱地,让他舒适了不少。可他仍然觉得很热,尤其心口的位置,仿佛方经历熊熊烈火的燃烧,余温仍在嚣张地肆虐。如梦令……终究成了自己的东西。他想起昨夜种种,如梦似幻,若不是胸口难受得厉害,他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阮恨生将鲜活的心脏塞到了宵随意掌心。几乎是顷刻之间,那兽形玉便脱离了原宿主,钻入宵随意皮肉之下,顺着他的手臂活络地蠕动到了胸前。异物在肉体里钻凿的疼痛让宵随意滚在了地上,他已经顾不得阮恨生是活是死,只知道自己这情状,已是生不如死。酷烈不休的疼痛让他惨叫出声,凝力的手指深陷进地面石板之中,划出了一道道凌乱凹陷的指痕。法器的重新依附不过是几杯茶几句话的功夫,宵随意却觉得每一瞬都是炼狱受刑般的煎熬。“追魂,前辈,快,快将这邪物挑出来,不能让它占据我的身体,绝不能……”他不想变成阮恨生一样的怪物,他还要陪着师尊呢,还有十年、二十年、一辈子的时间要与师尊相处,决计不能在这里断送了性命。追魂却没有动弹,甚至偃旗息鼓归了鞘。宵随意的求助落了空,无甚选择,他拔出匕首来,对准了胸膛的位置,衬着如梦令还没有触及他的心脏,他或许能够将这祸害移除。只要够快,够狠。“你真的不想拥有吾吗?”烙铁般滚烫厚重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匕首的尖端已经刺破了胸口的皮肉,只需再快一点点,便能剜到那污秽之物,连根拔除。然这不速之音却狡猾地打扰了宵随意的思绪,稍一凝滞,法器便粘连上了身体主人最后一寸防守之地,解脱彻底无望。疼痛骤减,难以计数的灵能在四肢百骸涌动。先前于阮恨生身上外放的能量,眼下正气势磅礴地在宵随意的躯壳里释放。热,很热,非常热。他觉得血液都要沸腾了,脏器都要煮熟了,汗液泄溢如沐浴。承受不了,真的承受不了。“既然承受不了,为什么不试着转移给他人。”狡黠的如梦令又开口了,“那个躺在地上了无生气的男人是你的师尊吧,他与吾暗中较量了两次,身体里的灵力散得快见底了,若不及时补给,怕是撑不过今晚呐。”“你闭嘴!”宵随意不堪其扰,喝道。如梦令却不依,“你以为吾在胡言乱语迷惑你吗?非也非也,吾是真的想帮你呀。”宵随意对着空气苦笑,“你是什么货色,助佞为虐,残害了这城里多少人,你这邪魔之物,怎会好心帮我,我不可能信你。”“唉……你的脾气可真犟。你这般不加修饰地谴责吾,叫吾好生委屈。吾只是按照宿主的意愿行事,他们想要杀,吾便杀,想要救,吾便救。吾本无垢无欲,亦与这尘世无冤无仇,是你们这样的人,让吾染了血,蒙了尘,怎的到头来皆是吾的错了。你,真是好生不讲道理啊。”如梦令(三)若换作平常,这等巧言令色之词,必让宵随意鄙薄至极。如今却字字戳到他的软肋,内心抵触之意,早已不是坚若磐石。他忘记了反驳,只下意识地望着气息不甚正常的柳权贞。如梦令对人心最是通透,况且他此刻依附于宵随意,对这少年所思所感可谓了若指掌。“你想救你的师尊,你担心他真有什么不测,可你因着什么事情对吾芥蒂颇深,唯恐吾的力量会害了你师尊。”“……”宵随意未接话,如梦令说得极对。“唉,年轻人,吾真想笑话你。眼下这般事态,你觉得还有选择与质疑的余地吗?吾若想害你,何必如此苦口婆心地劝解申辩?吾若想杀你的师尊,控制你的意识将他一刀剜了便是,待你恢复神识发现自己亲手结束了最敬之人的命,你悲痛欲绝一并自刎殉葬,这种剧情不是更变态更有意思吗?”“……”宵随意仍承受着灵能的压迫,渐次升腾的痛苦强烈地昭示着,他确实没有选择。不管如梦令所言或虚或实,他都没有考究的必要了。他比任何人都想让师尊活,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谈以后的路。“那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如何才能救我师尊?”他嗓音沉闷,已是破釜沉舟。如梦令答得轻快,“呀,榆木脑袋终于想通啦,早这样不就行了,你的痛苦还能尽快消除,吾亦不用浪费那么多口舌。”“少废话,快说!”师尊实在拖延不得。“好好好,那么凶干甚,吾告诉你便是。很简单啦,将掌心对准他心口,像正常输送灵力那般做便可。”宵随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柳权贞面前,掌心凝力,缓缓向那人心口引渡灵流。如梦令补充道:“慢点啊,别渡太快,须知过犹不及,这大美人身体里灵力亏空良多,躯体已是十分脆弱,若生猛灵流强行灌入,怕会适得其反。”宵随意怎会不知其理,他早已花了全身的意志去控制这滔天的能量。待到柳权贞惨白的面容渐渐显出血气,他才堪堪收了手。之后之事,他便无从知晓了,只觉困意与倦怠席卷着他的神识,疲累至极的意志再也强撑不住,最终晕厥过去。醒来之时便是他卧榻,师尊陪守的光景。听到动静,柳权贞悠悠转醒,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才道:“醒了啊,身体可还行?”闻师尊开口,宵随意立刻转过身来,眼中尽是关切之意,“师尊,我无事,倒是你,如何了?”柳权贞起身在屋里踱了一圈,直勾勾地盯着他这徒儿,道:“为师无事。托你之福,我比之前都要好。你该关心的是你自己。”言外之意已极为明了。宵随意道:“师尊,昨夜之事,你都知道了?”柳权贞点点头,“追魂目睹了一切,已原原本本告知于我。”对徒儿的打量观察之态丝毫未减。宵随意被盯得甚是局促,不由埋下头不敢与柳权贞正视,低低道:“师尊,我……我是迫于无奈才行此举,不是要与歹物同流合污。”如梦令(四)柳权贞道不着边际问:“你热不热?”“啊?”他指指宵随意的脸,“红得像涂满了胭脂。”后者摸摸自己的面颊,“师尊,我……”“如梦令的余韵未消吧,你且去床上打坐调息,我让玉棠弄点清心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