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这时也没有在看文件,他一抬头便看见叶念走出客房,身边还有不可能被忽视的行李箱。叶念站在客厅里和他对视,他沉默,手里的烟几乎快烧完了,才回过神来把它摁灭在烟灰缸里。其实一支烟烧到尽头,也不过是一对灰烬而已。而一段感情若是到了尽头,不管你如何挣扎,它还是会归去它应该去的方向,没有一丝迟疑。叶念看着他,低声说:”我想我还是搬出去住会比较好。“她看过一本叫《伤逝》的书,书里那对青年男女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走到一起,他们只剩下彼此。可是今后呢?不被父母认可的婚姻又能维持多久?热情退却,冷战开始,最终升级为争吵和谩骂,原本的甘之如饴的牺牲都会成为刺伤对方的利器。她看着书中的那个女子苦苦挣扎,最后走向绝望,最后消失,觉得全身都发冷了。她太自私了,只是不想被责怪。她活该下地狱,却不想被爱着的人怪罪。她页不得不退却,林修这样理智的人,难道真的会头脑发热和家里人翻脸?其实,就算他真的肯,她也是舍不得的。林修摸到烟盒,里面已经空了:“为什么?”“我想分开一段时间会比较适合,如果你觉得——”“我觉得?你都帮我安排我所有的决定了,何必还要过问我的想法?叶念,你真的很自私,你只想得到你自己。”叶念觉得眼皮跳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像那晚在楼下对着易云初冷嘲热讽的时候一样,胃里突然隐隐作痛。这真是要命,为什么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忽然发觉她其实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叶念不想跟他争吵,反正这也是最后那么几次见面的机会了,等到真正分手以后,他们也不会再见:“林修,你还是少抽点烟把,咖啡喝多了对胃也不好。““不要转移话题!”林修募地站起身,有点不堪忍受地看着她,叶念,你告诉我,我是什么地方让你这样不满意?我从来没有对谁像对你一样,事事都迁就,事事都想做到最好。我想了解你的全部,结果你呢?你统统都看不见!你一直抓着我做错的地方不放,从来都没有真正相信国外!”他大概是真的生气了。至少,从交往到现在叶念都没有看见他的脸色这样难看过。而很久以前,他也对她发过脾气,最后还说了依他的性格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走了一大圈,好像又兜回了原地,他们都在原地踏步。叶念看着他,低声说:“对不起。”“不要跟我说对不起,道歉的话,实在是一点价值都没有。”林修深深地呼吸几次,尽量把语气放缓和,“你自己算算看,这几天到底说了几次抱歉?道歉也没有这样廉价的。叶念,你是想要逃避吗?就和那个时候一样,消失一段时间以后再若无其事地出现,然后让我也陪着你一起当做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叶念微微一怔,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我现在已经二十七岁了,而上一回玩这种游戏的时候,我还没读大学。叶念,我们还能够玩几年?”“什么游戏?”叶念想,她应该是明白的,只是还有点不敢确信,他居然什么都知道了。林修看着她的眼睛,步步紧逼:“那时候,你转学了,我现在终于知道原因。我一直都在等,等你愿意把这些都和我说,可是你没有。”他本来也不想拜托在景阳高中教书的大学同学去打听的,只是,自从在酒吧听见她和陆啨说的那些话,他还是这样去做了。而得知这个结果的时候,他想他的心情是惊慌的。他不想一直成为那个最后的知情者,“你死都不愿意说。”“所以,你是在责怪我?”叶念有点麻木的问。“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非得要做到这么绝,就像那时候一样?”林修觉得烦躁异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宁可挖苦我一顿也不愿意把实情说出来,你觉得这样很英勇吗?很能干吗?结果走了这么多弯路,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我什么损失都没有!”叶念热不住抬手按住胃部,她是真的被刺到痛处了,她的人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彻底转弯,他现在全部都知道了,还反过来责怪她做得不好:“那个时候我宁可挖苦你一顿,也不愿意对你说,是因为我有自尊心的我那时候会喜欢你,真是得了神经病,没想到这么久以后,我还是一点都没有长进,还会喜欢你这样的人我是不想对你提起,因为我觉得根本不用提它,我报复伯父一家是因为我记恨他们,他们是罪魁祸首,可是你---你配让我怨恨吗?”“你说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你还远远没有重要到那种地步,能让我一直念念不忘地惦记着。我都还没有来怪你,你反而来责怪我了,这未免太可笑。我现在是很庆幸不必和你共度今后的人生,不然我一定会比当年更加痛苦。”“你……再说一遍。”林修无意识地摸到茶几上的一样东西,那触感是冷冰冰的,一直冷透到骨髓里。叶念发觉自己的大脑回路已经无法运作,但嘴巴还是能够继续说话,并且言辞清晰,语气平静:“再说一百次都一样,你---”“够了!”只听不远处响起“砰”的一声碎裂声响,那只钢化玻璃杯居然被林修一次摔成碎片。他站在那里,像是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一般,脸色泛白,是和他白皙皮肤不大一样的惨白色。叶念恍然有一种错觉,他刚才差一点就想把那钢化玻璃杯砸到她身上的,只不过在最后硬是换了发泄对象。他出神片刻,像是发泄过怒气后终于有些缓和过来,冷冷地说:“钥匙留下,出去。”叶念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拎着行李箱径自走了出去,还顺手帮他带上门:“顺便送你一句临别箴言,你有自恋型人格障碍症,还病得不轻,应该尽早去治。”你们好,我叫叶念这年头,想要赚钱养自己也不容易。秦靖阳在黑板上写下最后一个数字,转过身来拍拍手上的粉尘,对底下双眼无神、神游物外的学生说:“好了,今天的课就到此为止。大家回去吧。”他整理好讲义的资料,一手插在口袋里,疾步向车站走去,他掐时间一向准,这样走到车站正好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若不是成教代理费还不错,不然对着底下男生那厚重的刘海和女生白得瘆人的脸——这足够让他把停尸房的阴森景象回想一万遍,他只怕吃不消上这个课。整整三个小时的大课好像只有自己在自言自语,而能这样自言自语一学期,需要多么强大的精神力量啊。公交站人气冷清,一对年轻男女依偎在一起窃窃低语。秦靖阳自诩眼力甚佳,正好看见那男人的手放在何处,然后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般直视另一边。于是公交车在期盼中姗姗而来,犹如暗夜里的幽灵船。秦靖阳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忽然感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振完了又响铃,他慢吞吞地接起来:“林修,如果你敢说你打来其实没什么要紧事,我就直接把你泡了福尔马林液做标本。”电话那头沉默一下,语气很不好地反问:“打球算不算是要紧事?”秦靖阳看了下时间:“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九点,你脑子没问题吧!”他不等对方说话,立刻补上一句,“老地方是不是?我大概还要半个小时。”其实也不是没有再路灯底下打球的经历,况且街头篮球场既便是到午夜还是会有人气的。很久以前读高中,一群人在全市统考的前一个晚上丢掉作业和课本,在这里疯玩到晚自习结束,回到家父母也只以为自家儿子是在勤奋地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