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晴咬着烤鱿鱼,良久感叹:“……你最近说话越来越冷了,听得我冷飕飕的。”然而就算是分母以兆为单位的小概率事件,实际上还是存在的。冗长的梦境和劣质的睡眠未必彻底改善,即使换了新的地方,身边有了陪伴的人,心却不会变。梦里,外婆就静静躺在那层白色的被单之下,遗容被化妆师精心修饰,两颊红润,便是在世的时候也未必有这样的色泽。葬礼很简陋,到场的只有几个外婆在教会认识的老人。直到滑车被推进那个阴暗森然的地方,周围依旧是那样寂静。泪水早已风干,结在脸上好似一层薄薄的壳。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转回身来问:“有一位家属可以跟着进去,谁去?”已经变得有点迟钝的思维突然活动一下,然后往前走了两步:“我——”剩下的一个字却卡在咽喉里,心脏被汹涌而上的寒气冰冻……叶念倏然睁开眼,只觉得背后全是冷汗,她缓缓坐起身,打开台灯看了看闹钟,才刚刚两点多,还是凌晨时分。她口干舌燥,只觉得一阵阵恶心,忙冲到客房的卫生间里吐。大概是吃坏了,这真是要命。叶念漱完口,去厨房里倒了一杯热水,慢慢地一口口喝着,才刚喝完半杯,那种胃里翻腾的感觉又卷土而来。这回她吐到连酸水都呕出了,休息了好一阵才缓过来,翻出胃药吃了两片。剩下的回笼觉很是辛苦,各种奇怪的梦境一个接着一个,她在漆黑的楼梯上奔跑,楼梯盘旋着上升,没有终点,就这样一直一直跑着,不知道哪里才是个尽头。她觉得很累,却已经停不下来,就像童话里穿上被施了魔法的舞鞋,无法停下夜夜的舞蹈,直到第二天来临。“叶念,你再睡下去就要迟到了。”客房外边及时响起的敲门声把她从这个古怪的梦境中解救出来。叶念看了一眼闹钟,忍不住啊了一声,飞快地起来洗漱换衣服。若是平常,光是一个步骤接一个步骤地涂抹护肤品就得要半个小时,现在根本顾及不了,只洗了把脸就作罢。林修先下楼把车子从地下停车库里开出,看着叶念从一楼大厅里疾步走来,把用保鲜袋装着的早点递过去:“我估计你也想不起要吃早饭了。”这时候哪里还注意得到早餐,叶念系上安全带,轻声嘀咕:“连化妆的时间都没有,哪里会记得早饭……”林修一边开车,一边和她说话:“昨晚没睡好?”叶念嗯了一声,看着手里的热气腾腾的包子,根本没有胃口,只好打开豆奶,谁知只喝了一口,一股反胃的恶心感又涌上来。在等待红灯的时候,林修转过头去:“叶念,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叶念想也没想地回答:“不会啊,我觉得挺好。”照例在离公司还有十分钟路程的地方,林修缓缓把车停到路边。叶念解开安全带,正要打开车门,忽然手臂被往后一拉,她下意识地回头,唇上微微一热。林修松开手,笑着说:“嗯,要记得把早点吃了。”叶念眨了一下眼,挪揄他:“林修,你今天特别热情。”林修靠在椅背上眼中带笑地望过去:“其实我以前也想,只是想起你脸上堆着各种化学成分,就不得不却步了。”叶念顿时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地下活动被发现了叶念以为自己有钢筋铁胃,不管什么东西都能消化,如今看来却不然。早饭没有胃口吃,结果到了吃中饭的时候还是没有饥饿感。杜晓杜整理完日记账,站在洗手台前边洗手边和她说话:“难道你现在也开始减肥?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太瘦就没有胸了啊……”叶念很想和她开几句玩笑,可是才张开嘴就觉得一股恶心的感觉卷土而来,面无人色地冲进女厕所里。从凌晨到现在她已经把胃里的东西都吐空了,又一点都没有进食过,再怎么吐也只能吐出酸水来。杜晓杜啧啧称奇:“叶念,莫非你有了?”这真要命。叶念想笑又笑不出来,惨淡地说:“我现在倒是这么希望……”这样熬到把手头上的工作都做完,叶念头昏脑胀,再也支撑不下去,只好办了请假手续。她最讨厌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殡仪馆,还有一个就是医院。白色的墙,同样惨淡颜色的医护人员的制服,还有空气里弥漫的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叶念只觉得恶心感更盛。大概是正在季节变化的时候,输液室里几乎算是人满为患了,离电视机最近的挂输液瓶的架子下面坐满了人。叶念找了清净的地方坐下,听着帮她把四个输液瓶挂在架子上的护士抱怨:“最近吃坏东西、发烧感冒的人太多了,每天忙得都坐不下来……”春天是个很矛盾的季节,在这个时候春暖花开、阳光明媚,却也是花粉敏感症、肠道传染病和呼吸道疾病高发的季节。冰冷的液体顺着透明的塑料管和输液针缓缓流入静脉里,她甚至还能够感觉到血管受冷时候轻微地收缩。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拨了一串号码,然后又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删去,最后拿起一份报纸来打发时间。挂完两瓶药水,叶念再看了看时间,正好四点一刻多。她点开短信息,开始输入文字。林修有把手机关静音的习惯,等到下班的时间,他应该是正好能看见这条短信。叶念才刚刚打了几个字,就见手机屏幕上闪出林修的名字,随即电话铃声也跟着响起。叶念按下通话键,还没说话,就听林修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念,你在哪里?”她始料未及,随口道:“现在还没到下班时候吧,你怎么……”“你现在在哪里?”林修打断她,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一遍,虽然是没有什么起伏的声调,可是……叶念还是觉察到他的情绪不太好,便老老实实地回答:“医院。”“我过来接你,你在医院里等我。”电话那头的人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把电话挂了。叶念听着电话线路里的忙音,微微失神。二十分钟后,林修出现在输液室。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叶念觉得当他走过长长走道的时候,周围嘈杂的说话声有一瞬间的停滞,然后像死机的电脑再次重启。林修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语气还算温和:“……怎么突然不舒服?”“急性胃炎,还有点发低烧。”林修伸手过去,将她轻轻揽到肩上靠着:“累的话就睡一会儿,等盐水挂完了我再叫你。”叶念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请假了?”“有事去了财务部一趟,没看见你。”“可是你没在电话里问是哪家医院吧?莫非你还有直觉这东西?”“我不用直觉,我只用想的。既是公司医保定点的医院,路程又最短,也就这家了。”林修语气平淡,“不然你喜欢先绕本市半周,再去看医生么?”叶念微微皱眉:“你态度真差,对病人一点都不和煦。”林修没接话,她又说了一句:“还好今天是周五了,不然就得连着请病假。”林修偏过头,下巴抵着她的额,终于缓颜笑了一笑:“你像是病人吗?好了,没力气就不要说话,就是睡不着也靠一会儿。”叶念闭上眼,迷迷糊糊地小睡一阵,忽然感觉到手背上瞬间尖利刺痛,睁开眼,只见护士收走了架子上的已经空了的输液瓶和输液管,林修按着她手背上之前扎针的地方,轻声道:“现在觉得怎么样了?可以走路吗?”叶念不由说:“只是急性胃炎而已,怎么会到连路都走不动的地步?”林修微微一笑:“刚才是谁说我的态度太差、不够和煦的?你还真是不好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