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已经开始,秀美而恢弘的庐山风光,一对前来旅游的年轻男女之间萌发了名为爱情的契机。这电影画面还带着七八十年代的色调风格,配音更是字正腔圆到让人想起新闻联播。叶念忍不住侧过头去看林修,他居然就这样安稳地、呼吸平缓地睡过去了。不过也难怪,今天走过的山路既陡且长,有的女员工们体力不支,男士们自然不好袖手旁观,她起码看见林修来回走了三四趟,真悲剧。电影画面一转,那对年轻的恋人在湖光粼粼中嬉戏打闹,笑声动人。肩上却突如其来的一沉,叶念悚然一惊,瞬间睡意全无。她缓缓地把头转过去几分,只见那张俊雅的睡颜沉寂在电影院特有的暗色之中,鼻梁挺直,细长的睫毛伴随着轻缓的呼吸微微颤动。林修的确是个眉目雅致到让人一见便会记住的男子。没有睡意,也完全融不进电影剧情,这两个多小时于叶念来说不亚于酷刑。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她当初选了这个偏僻的角落,不会有人看见他们目前这个古怪的状况。叶念很想把他推醒,但还是没能忍心,最后只能在心里描绘几遍把此人狠狠摇醒的场面了事。看来,叶念抬起手摸了摸脸颊,嘴角泛起几分苦笑,她不但连着两次都踏进同一条河里去,更糟糕的是,这回还踩得有些深了。第三日即是行程中的最后一天。杜晓杜还躺在床上爬不起来的时候,就听见叶念起来的动静,随后响起的一声关门声将她彻底从半醒半睡中惊醒。她在床头柜上摸了半天,摸到手机一看,几乎要达到愤怒状态:“靠,才七点不到,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啊!”隔了片刻,叶念回到房间,手里还拿着印有便利店logo的袋子。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上后就转身进了卫生间。结果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叶念就看见眼前的这个场景:杜晓杜正伸长手臂把袋子勾啊勾啊地拖到自己床上去,一边还理直气壮地说:“你昨晚零食吃上瘾了啊,一大早就去补充存货——噢?”……昨天的零食可是有一大半都到了这个信誓旦旦说要减肥的女人嘴里。叶念无奈之:“这个你要是能吃下去,我就真正佩服你。”杜晓杜嘿嘿笑了两声:“原来你来那个了啊……好了我知道了,女人嘛,生理期的时候就会特别暴躁一点。”可惜叶念连暴躁的精力都没有,吃过早饭就把行李搬上了大巴,一路都是恹恹的——尽管她在最重要的三年中每日耳濡目染受到“女人也可以很强悍”的亲身教育,鄙视一切柔弱不堪的作为。这仅仅是一出悲剧的开幕式。一路上,杜晓杜很没有建设性地说:“你的情况还不是最严重的,我读大学的时候有个室友痛起来都会在地上打滚,吃止痛药都没有用,哭天抢地的——”叶念忙截住她的话头:“是是,其实我也没有很难受……”旅游巴士驶入九江市中心,途中经过一家肯德基,居然有不少人下车去买吃的。庐山海拔高,物质都是从山底搬运上来,其饮食条件和本市相比实在差了不少,更何况两地的口味也大相径庭。杜晓杜也站起身去买饮料,随口问了句:“你想喝什么?我帮你带上来。”叶念正在痛经的煎熬中,有气无力地回答:“不用了,谢谢。”只见大家纷纷下车、各自行动。林修从后排走上来,走过的时候还特意停下脚步,低声问:“怎么,你不下去走走?”叶念摇了摇头。司机见车上基本没剩下几个人,便也熄火拉上手刹,下车抽烟去了。林修看了看她的脸色,又问了句:“身体不舒服?”叶念只能点头:“嗯,不太舒服。”林修索性在杜晓杜的座位上坐下,侧过头来看她:“如果很难受的话,还是去医院罢,不要硬撑。”如果说这话的人是陆晴或者杜晓杜,她就可以直接反问,难道要她去医院里挂妇科门诊吗?更何况痛经这种事,也没有办法一下子根治。但是现在对着林修,她还没有这么过硬的心理素质和他大喇喇地讨论这种生理问题。叶念斟酌片刻,用尽量委婉的方式说明:“其实,我就是生理痛而已。”林修一个愣怔,随即笑了一下:“嗯……那的确是没办法了。”他站起身走下车,隔了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手上拿着印着kfc字样的纸杯:“热饮你还是可以喝的吧?”叶念伸手接过杯子,隔着薄薄的特质纸层,温热的水汽弥漫,其中夹杂着清甜的蜂蜜柚子混合起来的香气。垂下眼,慢慢地喝了一口,柚子特有的微微苦涩的味道和蜂蜜甜蜜的口感掺杂,有点突兀,但香气馥郁。旅游巴士停靠在路边,对面就是江堤,隐隐可以见看见江面上闪烁着点点波光。九江市是历史革命胜地之一。在那段混乱而落后的近代史里,第一波在水深火热下的反抗就是从这里掀起的。这段历史被记入史册,永远为人们所铭记,然而其中对于另一个民族的刻骨仇恨却早已被淡化。过去的终究将成为历史,虽然无法被推翻,却也无法把那个时候的情绪无限延续、用来拖累当下。一切,终将会被淡忘。叶念忽然觉得纠结的心思已被平顺。半个小时后,在附近闲逛的员工们纷纷上车。旅游巴士重新启动,开往白鹿洞书院。杜晓杜看到叶念手上的纸杯,对着她皮笑肉不笑。叶念把头转向车窗外,权当没有看见。白鹿洞书院是四大书院之首,著名的理学家朱熹和周敦颐都曾在这里任教。叶念完全把自己当作病号,趁着导游做讲解的时候,直接在里面大致看了一圈,然后从侧门溜出来,在树荫底下的石凳上坐着等。书院占地面积虽然广,但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开放,而里面的石碑石刻吸引不了外行人,一圈逛下来很快。叶念看着走过月洞门后的石拱桥,然后向她这边走过来的男子,笑着说:“你刚才走过的石桥,叫状元桥。”林修笑了笑:“可惜现在已经晚了,我与状元无缘。”叶念好奇地问:“你高考完后不是还被媒体采访过,当时有什么感觉?”毕竟这种事情,放在整个省也不过只有那么四五个人有此机遇。“具体什么感觉早就记不得了,不过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我爸对我说的一句话。”林修想了一想,“他说,人最软弱的时刻就是站在自以为是巅峰的地方,舍不得虚荣和喝彩,最后在不知不觉中被时间舍弃。”叶念忍不住道:“你父亲真了不起。”林修微微一笑:“我第一次打零工是在刚上中学的那年暑假,因为想买一辆山地车。后来上了大学,包括去美国读硕士,都是靠奖学金和课外打工。不过这样还是不够,我正式工作快一年才了把我爸暂且垫付的学费还清。”叶念想了想,问:“……算利息?”林修点了点头:“按长期贷款的复利算。”叶念顿时肃然起敬:“这才是精英教育。”游览完白鹿洞书院,正好是吃中午饭的时间。导游早已提前安排,觅得一家农家乐饭店。老板很热情,菜还没上,先送上了冰镇的啤酒和可乐。叶念碍于特殊情况,自然是不能碰的。旁边的同事却十分热心,拿啤酒的时候顺便问她:“叶念,你喝什么?啤酒好不好?”叶念忙说:“我不会喝酒。”“不会喝酒?现在女孩子怎么还有不会喝酒的?多少也要学着喝一点。”同事把一罐可乐递过来,易拉罐上还结着细密的水汽。叶念顿时很尴尬,现在这么多人围着一张大桌子吃农家饭,且其中有为数不少的男性员工,难道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她生理期到了还在痛经么?这真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