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侠自是不能再说话的,他当然明白柳玥君话里的意思。母亲跟着冯驾这么多年,眼看仲父移情别恋,是个人都无法接受。母亲能做什么呢?不仅母亲做不了什么,就连他,也是做不了什么的,母亲能这样往好了想,还是他母子二人的造化呢!
这样想着,李霁侠抬起了头,红着眼冲柳玥君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恩,孩儿现在就指望母亲能好好的,没有你,孩儿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柳玥君笑,满眼慈爱,她抬手摸李霁侠墨黑光亮的发髻。“啐!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你又不用我抱着喂食,还扯什么离得开离不开的。”
……
冯驾很忙,他很快便将王沛武的事彻底抛到了脑后,他面不改色,行动如常,依旧带着李霁侠成日里连轴转,教授他领兵,传授他理政。
其实在李霁侠看来,王沛武逼薛可蕊喝酒的事,那只是一件小事,可其下包藏的问题,才是冯驾自己应当加以自省并认真审视的。
李霁侠几次想开口与冯驾好好谈谈,不是谈王沛武,而是谈薛可蕊。出了这等事,冯驾依然还能如此坦然与自己相对,那么他不是脸皮厚,不怕双方尴尬,便是神经粗,压根儿不自知问题的严重性。
李霁侠不知道冯驾究竟是神经粗还是脸皮厚,或是二者兼有。李霁侠想,多半是因为冯驾向来称霸惯了,自己这只蝼蚁的感受,冯驾这样的英雄人物应是不屑一顾的。经过这段时间的事,李霁侠对冯驾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只是囿于自己势力不够,哪怕遭受了天大的侮辱,也只能自己默默地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一日,清理完手头的事,李霁侠从西大营来到了节度使府衙寻冯驾,他决定与自己的仲父开展一场真正属于男人间的对话。
李霁侠来的时候,冯驾正在与人议事,李霁侠一个人坐在宽大、高朗的政务堂内等冯驾。
节度使府衙的政务堂为歇山屋顶,七开间,屋宇宏伟,高大榆木廊柱数十棵,黝黑铮亮,粗壮浑圆。堂中一溜端方严正的太师椅,其后是一排乌青锃亮的紫檀长架,上面架着冯驾的大刀和长戟。玄铁的大刀静静地躺在长架上,精光内敛,透出森森寒意。刀柄上有黝黑的盘龙,狰狞的龙嘴上叼了一粒幽蓝的宝石,这是元帝赏赐给冯驾的大刀。
李霁侠默默估了估那宽厚的刀身,他觉得这柄沉重的玄铁刀落下来不用到底就可以将自己的腰斩成两段。
他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摸了摸自己瘦骨嶙峋的腰背,抬手抓起案桌边的茶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李霁侠摩挲着手里的茶杯,默默在心底梳理自己预先想好的,与冯驾的说辞:
仲父,世子嫔是我的女人,你不能靠近她!
不对不对!怎能还叫他仲父?这诡异气场也不知会不会自己就首先破了功。
冯驾,世子嫔是我的女人,你要注意你自己的身份!
我若唤他冯驾,他会不会抬手拿这刀背来打我的屁股……
李霁侠烦躁起来,唰啦一声撑开靠椅,起身来到屋外,盯着门口一株红海棠看:
称呼啥不重要,他首先是我李家的臣,其次才是我仲父,我要谨记我才是李家的子弟!
他不顾君臣尊卑,不顾男女大妨,肆意靠近我的世子嫔。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男人随意靠近女人本身就是不稳重的表现。如今他不仅靠近了我的世子嫔,还开始与她私会,如此卑劣,如此丧尽天良,这行为不仅是对我李霁侠的不尊重,也是对我皇帝伯父的不尊重,更是对我李家王朝的不尊重!
李霁侠在心底义愤填膺,豪气干云地同自己陈述完以上事实后,只觉周身有热血涌动,瞬间有了底气许多。他李霁侠站上了道德的制高点,没有什么可以再将他吓退!
不等李霁侠多做几遍心理建设,猝不及防地,自影壁外陡然转进来一个人,龙行虎步,气势凌人。
李霁侠措手不及,条件反射般佝下了腰,忙不迭冲冯驾作揖:“仲父……”
冯驾面色铁青,似乎与人议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他抬眼看见李霁侠立在廊下,便抬手冲他示意,“唔,侠儿来得好,我正好有事要找你。”
冯驾金刀大马进得大厅,兀自坐上了上位,他示意李霁侠坐到自己跟前。
冯驾与李霁侠不同,他要谈的,从来都只会是家国大事,为人道义。困扰李霁侠多日的儿女情愁,都是李霁侠一人的伤春悲秋。
“侠儿,你知道吗?昨晚,珙门关外有西番叛军攻城。”
“什么?西番?”陡然听得此言,李霁侠也的确有些懵。西番国不是在闹灾吗,西大营外都是他们的流民,还能有力气来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