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目睹了阿宝的痛苦,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它会不会恨我们一家?
阿宝陪了我十多年,我妈一直不待见阿宝,卖狗的想法很久之前就有了。每次一说卖狗,我就抱着阿宝哭。后来,只要我一不遂妈妈的愿,妈妈便嚷嚷着要卖狗。我一走,他们就真的将它卖了。——这得多狠的心啊!哪怕是条狗,养了十年也该有点感情吧!
阿宝从来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作为家里的剩饭剩菜处理器,它最大的心愿就是吃馒头吃到饱。我永远都忘不了阿宝眯着眼睛吃馒头的表情,那么满足、卑微。
可就是这么一个挥挥手就能帮它实现的愿望,因为我的怯懦与自私,最终也没能帮它实现。每次我偷偷拿出一个馒头扔给阿宝,都会换来一顿臭骂,用妈妈的话说就是,“你们家就这么好过啊?人都吃不饱,你居然给狗吃馒头?”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家里你弟弟妹妹、你妈成天惦记着你,你可倒好,上来一句正经话也没有,小时候挺懂事的,现在怎么成这样了?”爸爸愤愤然说道,一脸惋惜的模样。
“以后不用惦记我,我在外面好得很。没了你们,你看我饿死了吗?”
“你上大学,家里能不供你吗?你赌什么气?有些话,我不好意思说你,你看看你那些钱是怎么挣的?丢人都丢到电视上去了!”爸爸越说越气,也顾不得周围人的目光了,站起来指着我吼道。
我恨恨地瞪着爸爸,平静地回击道:“要不是你们觉得我丢人了,让你们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了,你们谁会想起来我?我自己挣钱自己花,我就是真去卖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此言一出,爸爸忍无可忍反手给了我一耳光。从小到大,我就没少挨打,他们的路子我早就摸清了。我妈是打个巴掌给颗糖型的,我爸是打完就后悔型的,从来都是这样。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爸曾一脚将我踹到了棉花堆里。那一脚用得力气很大,我在床上待了两三天才能下床。估计踹完我爸就后悔了,我瘫在床上那几天,我爸来回伺候的那叫一个殷勤。当时我感动坏了,特认真地想,如果天天都是伤员病号就好了。
果然,一耳光打下去,我爸的气果然消了不少,看我的眼神也柔和了起来。而我堵在心底的情绪,也随着这一耳光豁然了。
我其实一点都不伤心,爬在我脸上的只是生理眼泪。我不仅不伤心,甚至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仿佛他们就该这么对我。
在外面漂泊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对恨这种感觉上了瘾。我害怕他们突然靠过来,用那种黏黏糊糊的忽冷忽热瓦解我的恨意,让我在那种随时可能叛变的爱里再次失去生活的抓手。
感激他们的不留情面,让我的恨意变得坦然。
“爸爸,”我捂着脸,抬头冲爸爸扯了扯嘴角,“你这么大老远地过来,就是为了打我?”
闻言,爸爸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他怔怔地看着我,看着看着,老眼纵横。这两年,他确实显老了,明明才四十五岁不到,鬓角已经白得差不多了。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良久,他缓缓站起来,从自己的黑色布包里掏出一个鼓鼓的方便面袋子,袋子外面用一个黑色的橡皮圈紧紧缠着。他将那个方便面袋子轻轻放到我面前,未作停留,拎着自己的黑色布袋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发现他的背比之前驼得更厉害了,蹒跚的走姿让我的眼睛有些涩。
我怔怔地拆开那个方便面袋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两万块钱。良久,我将那包钱放进自己的书包走了出去。那一桌被我爸嫌贵的菜,我们谁也没动筷子。
我徒步走到银行,翻出家里的银行账号,面无表情将钱转了过去。在将钱转过去的那一刻,我仿佛割断了和那边的最后一点联系。
过几天就是新年了,S城的大街上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又丧又颓的落魄样子与周围的布景格格不入。
路过一家饺子店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虽然一点胃口都没有,我还是给自己点了盘韭菜馅的饺子。我隐忍了这么久的眼泪,在我吃第一口饺子的时候就决堤了。
我边吃边哭,吃不出什么味道,也说不清自己在哭什么。吃完后,我用餐巾纸把眼泪擦干净,默默告诉自己:你的年已经过完了,一切都过去了。
从饺子店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了。饺子店旁边是一个小型的植物公园,我走进去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
刚坐下没多久,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突然跑了过来,笑嘻嘻地塞给我一个按铃式样的东西,“姐姐,帮我按一下这个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