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民你什么意思?我哪里偏心了?”
“那你怎么不让你扬扬打工去?”
……
我静静地躺在黑夜里,像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眼泪从眼角滑下来,枕头湿成一片。父母向来不肯在我面前扮演救命稻草的角色,我向他们伸手求救,他们却以为我在挥手道别,甚至还会自以为是地推波助澜一把。那是一种接近绝望的无助感。
第二天,我妈试探性地要我下地干活的时候,我没有拒绝。反正要做一辈子的,现在就该适应,就像我妈说的,要认命。
认命的过程是艰辛的,妈妈在田埂上给爸爸配农药,爸爸背着喷雾器给棉花打药,我则蹲在茫茫无际的绿色里拔草。我顾不得天气的又闷又热,也顾不得农药让人作呕的刺鼻气味,只是低着头紧张兮兮地看着眼前要拔的每一株草,默默祈祷着这株草下面不要住着一条蛇。
两年多没干过农活,我的皮肤被养得有些娇贵了。刚染过农药的棉花叶子像无数个钝刀片,将我白皙的皮肤划出一片淡淡的红肿,又疼又痒。不久,裸露的胳膊被我挠出了血迹,我噙着眼泪走到田埂上故意露出胳膊上的血迹,然后开口问他们要了钥匙想要提前回家。把钥匙拿给我的时候,我妈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你还真是娇贵,我们干活干了一辈子也没像你这样。”
我接过钥匙往回走,我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辈子吗?将来为了生计,不还是得跪在黄土地上谋生。突然,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冷不丁闪入我的脑海,让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既然“生”这样艰难,为什么要谋生?
这个念头活跃跳动的时候,我正站在一个简陋的水泥桥上。桥下,是新涨满的一池春水。河面如镜,微波荡漾。
我魔怔了一般死死地盯着那池春水,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说,“张翠翠,你为什么不上学去!”哎?为什么会是……蒋天泽的声音?
互扇耳光
我大惊失色,慌里慌张地回过头去,桥的那一端赫然是蒋天泽的身影。他手里推着一辆破旧的山地车,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疲惫。脸上沾染的灰尘被汗水浸透,脏兮兮地贴在脸上,狼狈不堪。
“你住的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操!”蒋天泽有些气急败坏地将山地车扔在一边,径直向我走来,我注意到他的裤腿上沾满了黄土,一副刚摔过跤的模样。虽然狼狈,可他却很快恢复了那副一贯狠厉的表情,他狠狠地盯着我,接着说道,“你以为你不来上学,我就没辙了是吗?!”
这样的大太阳下面,很难想象,他竟然骑着那辆破山地走了五十里路。更难想象的是,他跌跌撞撞五十里路,就是为了过来威胁我一句。
蒋天泽的到来,让我对自己的人生更加失望。我的人生似乎就没有顺遂的时候,躲不开命运的安排就算了,到头来连个人都躲不过。我有些失控地指着蒋天泽大喊,“你别过来!你赶紧滚!不然我就跳下去!”
蒋天泽丝毫不为我的威胁所动,挑衅似的大步流星地向我走过来。我看着蒋天泽越靠越近的修长身影,心里满是绝望。我转身想跑,却被蒋天泽追上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张翠翠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居然问,我到底想怎么样?我的想怎么样从来都不握在我的手中,从来就没有实现过,我能怎么样?我发了疯一样地想要挣脱蒋天泽的手,蒋天泽执拗地抓着我的手腕不肯放手。我不清楚,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推搡之间,我把蒋天泽推下了河。
蒋天泽从桥上重重地摔在河里,溅起一团巨大的白色水花。蒋天泽不会游泳,像只旱鸭子一样在水中乱扑腾。我静静地站在桥上,面无表情地睨着他,好像在看一出默片——如果他死了,我就彻底解脱了。
我曾一度以为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可那一天,我发现我不是。短短一天之内,我竟然起了两次杀心:第一次是让自己去死,第二次是让他去死。
“救救我!救……我!”蒋天泽在水里不停地挣扎着,溅起一层又一层毫无章法的水花。我依旧像个女王一样淡淡地睨着他,无动于衷。原来,把别人的生死喜怒捏在手里是这样的感觉。一直以来,蒋天泽不就是这样对待别人的吗?
蒋天泽望着我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和愤恨,甚至有一丝本能的哀求。没错,那是一种对生的渴望和哀求。
或许正是那缕浅浅的哀求唤起了我的良知,我甚至没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便纵身跳了下去。作为一个从小在河里捉泥鳅玩的乡下丫头,游泳我是没问题的。问题是,我现在要做的不是游泳,而是要把一个溺水的人给拖出来。如果这个人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孩子,那也没多大问题。问题是,这个人是个十五六岁、修长健硕的大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