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叶凉郑重其事的语气吓了一跳,我愣了愣,便很快回过神来——叶凉一定是觉得我太丑了,把头发撩起来会被别的同学嘲笑。叶凉总是这么善良,总是为我着想。我低头腼腆地笑了笑,郑重地点了点头。见我点头,她似乎如释重负,奖赏似的轻轻抚了抚我的背,像在抚摸一条温顺的狗。
初三那年夏天,天气热得厉害,我的额头上被厚重的长刘海儿捂出了少许痱子。我妈本来就看我头发不顺眼,一开口就讽刺我脑袋上像顶了一口黑锅,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对这种话已经起了免疫,心里反倒没有那么在乎了。
可我妈这次不依不饶起来,逼我剪头发未果,便给了我一个选择,“要么剪了,要么扎起来,不准这副模样出去给我们丢人。”我实在不想因为这个讨骂,便问妹妹借了个黑色的橡皮筋随手把头发高高地扎了起来。时隔两年,我光洁的额头终于重新见到了太阳。
“张翠翠你扎头发都不用镜子吗?”妹妹一直在旁边盯着我,见我草草扎完了头发便往外走,丝毫没有想要照镜子的想法,着实吃了一惊。她审视的目光让我头皮发麻,她吃惊的模样让我心生反感——我知道我丑,你有必要作出“大惊失色”的表情吗?
“不用!”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走出了卧室。
没有了刘海儿,我突然有种全身被扒光了的感觉,那是一种疯狂的恐惧和不自在。哪怕是在自己家里,我都忍不住把头埋得低低的。我抓起书包,草草地向我妈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走出了家门——我只是想向我妈展示一下我有多听话,至于我的丑脸在她心里掀起了多大的嫌弃,我不在乎。
本来出了家门我就想把头发散下来的,想想额头上那几粒痱子,我对自己常年不见天日的额头竟起了少许恻隐之心。好不容易让额头见见太阳,到学校附近再把皮筋撤下来也不迟。我也就嚣张那么一次,没想到差点儿撞枪口上。刚走到前大街,远远地我就看见了蒋天泽一行人。一时间,那种在地里干活见到蛇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大惊失色慌里慌张地往回跑。
不知跑了多久,我一边扯头发,一边大口喘着粗气,心想:还好没被蒋天泽他们看到我的丑样子,不然我又完蛋了。
在欺负我这件事上,赵倩倩锲而不舍,蒋天泽半途而废。蒋天泽初一时候欺负我似乎只是一时兴起,没过多久便不再搭理我,开始专心致志地追求学校里的漂亮女生。蒋天泽可不懂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仗着自己有一副好皮相差不多把我们班小有姿色的女生把了个遍。这里面,也包括我唯一的朋友,叶凉。现在想想,蒋天泽的三观其实简单得很,“颜值即正义”五个字就可以概括得彻彻底底。
蒋天泽在我们学校曾经做过一件特别夸张,在我看来甚至有些变态的事情。在我们集体做课间操的时候,蒋天泽发动他的“好哥们儿”在操场上给他找一个背影。据说是,某天蒋天泽和哥们儿在前大街瞎逛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穿着我们学校校服,扎着高马尾的漂亮女生,还没看清脸呢,那女生就不见了。蒋天泽回来后对那个背影念念不忘,正巧那时候电视里重播《金粉世家》,身边的哥们儿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撺掇蒋天泽学金燕西“勇敢追爱”一把。于是那段时间,似乎是为了配合蒋天泽的“勇敢追爱”,学校里留着长头发的女生不约而同地扎起了马尾辫。
在我看来,蒋天泽坏得能掐出水来。可这样一个男生,竟然从来不缺女朋友。在学生时代,“坏”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贬义词,真正的贬义词是“老实”。对于男生而言,你骂他“坏”是在夸他,夸他“老实”是在侮辱他。有时候,女生宁愿被坏男人辜负,也不甘于被老实人保护。所以,蒋天泽才能在女生中间这么嚣张。
我们读初三的时候,市里经常会有领导来我们学校视察工作,一到那几天学校便会对校园卫生、学生纪律及仪容仪表进行全方位大排查。每次排查到我这里的时候,我都会因为仪容仪表问题被公开批评,老班不止一次找我谈话开导我,让我把头发扎起来。而我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老班逼得紧了,便很没有骨气地呜呜咽咽地啜泣起来。时间长了,老班也对我没了耐心,厌恶地让我滚厕所躲着去。于是,领导视察的那几天,我都是在厕所里度过的——即便这样,我也从来没有因为这个怪过我的老师,因为那个时候的我,性格实在是不讨喜。我如果是一个老师,同样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又土又愣的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