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琴看一眼黑压压的人头,来自四面八方,操着不同的方言,经常在食堂里掏出各自家乡的特产,有的是自家腌的什么咸菜,有的是剁的辣椒浆。食堂打扫卫生的师傅骂过好几回,他们不爱喝汤水,不喝你别打呀,可他们不,偏打,打了喝一口,吐出来,要么就故意晃晃悠悠洒在桌上地上。
这么些散兵游勇,聚到一起,若被什么有心人煽动,是能闹一点“革**命”的。
有些可怕。
黄琴后脊骨冒了一晚上冷汗,厂头的身形也不强壮,文人大多如此,一进车间,尤其显得单薄。黄琴有种羊落虎口的预感,她和姜琴谈起时,姜琴笑她说,你少操心啦,厂头不是毛头小孩子,该有的防备他都懂啦。
是懂没错,明箭易躲,暗招呢?谁知道藏在哪里?什么时候发出来?
黄琴开始揪心,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事。姜琴便说你别搅得我也睡不着,明天我给厂头提个醒,就说是你的灵力上身托梦让他注意防小人。
黄琴笑骂了一声,她是惜才爱才之心吧,总希望好人都好好的。
隔了两日,姜琴睡前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说,你们每天的产品通过时都按单签字吗?
签呀,黄琴快要睡着了,大大小小的头目都得签,做这行不能出一点纰漏,每一关都卡住才行,否则,又上像次那样。
姜琴没再说什么,大概也睡着了。黄琴却浑身一激灵,睡意全消。无来由地,就像真得神力上身一样,要给她预警。她摸了摸手机看看电量,突然有了个打算。
黄琴是总检,到了她这关几乎是成品,也就是进关前的最重要的一步。虽然后面还有清点扫尾,但都不太重视。所以这活一般人干不了,既耗体力又耗脑力。之前黄琴打了几次申请再调个帮手,结果都没人愿意来。有人在车间轻松惯了,宁愿少那千儿八百也不愿意过来挡风险。
黄琴不知道这些无意的磨难竟然成全了她的侠义之事。她把手机夹在工作服的夹层里,带进了质检台。当初这手机买时同事就说拍照清楚,黄琴拍得小心翼翼,时间上还要抓着巧,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暂时连姜琴都瞒住了。
照片存在手机里,黄琴怕出什么意外,又买了个U盘存上,多道保险总是好的。
等到这单即将入库装箱入关时,总公司的孟主管又来了,住在了最头上那间宿舍,那里夏天时,厂头给安装了空调,黄琴他们是没有的,本来都计划上了,谁知最后又有小乌龟出来使了绊子说经费不够,惹得很多人对着厂头骂。只有姜琴几个知情的也不敢明着给厂头澄清,只能任着脏水朝他身上泼。
厂头接了,也没见什么反常情绪,该怎么工作还怎么工作。黄琴猜测他定是有什么大坎坷的,否则何必窝在这受气?
这话,姜琴也说,说完两人瞪瞪眼,颇有英雄末路的凄凉感。
嗳,好人难活呀,姜琴把面膜扶正,腿搭在地上,晃得黄琴白光光一片。
他是被人捏住把柄了吗?
不像,姜琴说,也听他吵,吵得也很凶,不像怕事的样子。
哦,那就是太文青了,下不了狠心。黄琴说。
何必呢?姜琴说,这些人实在是太贪了。大老板是牵肘制擎的,原本想安排个外人来治理一下,却又不赐尚方宝剑。
这不就是国情特色吗?说完,二人都笑了。
厂头还是被参了,有人抖出了一些陈芝麻烂谷子,游兵散勇们都麻木了,这样的事情发生几次,都让大家习以为常了。
姜琴却说,感觉要坏事。
厂头打了辞职报告,批得很快。黄琴又惋惜又带着种替他解脱的复杂心情。她想想自己那点把戏,用不上是最好的。
中国人都讲究好聚好散么,出了门,说不定哪天又遇上了,所以尽量别仇视。
可后来事情的发展都超出了他们的所料。有人对厂头赶尽杀绝一样,很快卷起了一场大风暴。连姜琴也变得紧张兮兮的。黄琴看见她经常偷偷藏点什么,有时候黄琴回来,都能惊得她出汗。这么冷的天,出汗明摆告诉人她有鬼。
黄琴视作不见。她知道姜琴也是有自保的意思。又是花边绯闻又是扯上经济问题的,他们无所谓,可离着近的,愉殃及池鱼,做点防备无可厚菲。甚至一度,黄琴都希望姜琴把点什么重要证据才好,这样也能洗清厂头的冤屈。
姜琴见黄琴不在意,她吁口气,她也怕解释,现在解释不清,她只是恨那个人,她要报复。
后来黄琴让她拿出来,她毫不犹豫地拿出来了,若没她出事,她打算是拿着这些“短处”上门去讨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