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源把父亲扶到他惯常的座位坐好又折回去关上门,然后就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好的感觉了。
父女两个真的很少坐下来说话,这时候连闲话家常都想不到内容。
泉源的伯父几分钟以后拿了一壶文旦蜜茶进来,父女两个还是干巴巴坐着对视的状态。
大伯说:“你要讲话就快点讲,小赫那边电话已经打过了,半个小时就过来。你不快点讲完还要客人等你。”
陈毓清说:“小辈坐着等一下又怎么样?”
大伯说:“你这么不讲道理,没有一个小辈喜欢你。人家不愿意来你也要生气?”
陈毓清有点不高兴了:“我看在他父亲面子上才叫他。”
大伯说:“好了哝,乱发脾气。本来是你自己骨头没长好,还跑去医院跟医生吵,脸皮要不要的?”
“我们讲小辈尊重长辈的事情,你不要牵扯到别的事情上。再说我也没有跟医生吵,我只是问他我为什么不能拆石膏。”
“我从小葛那里都知道了,小葛说你跑去骨科砸场,人家没办法把他叫过去救场的。”
小葛就是之前送泉源父亲回来的医生。他的祖家好几代是陈家的族医,到现在他也继承了祖辈的中医家学,陈家人有什么病痛都会先把他找来咨询一番。
陈毓清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他年轻的时候一心扑在家族事业上,终于遇见了泉源的母亲,在情感上开窍的时候已经将近而立之年了。两个人交往了几年,当泉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降生的时候他已经四十多了。如今泉源二十八岁,陈毓清已经虚龄七十,多少也有点人老倔强,顽童习气的感觉。这种性格上的改变在大他几岁的老哥哥面前更加明显。
反正泉源以前是没有见过父亲这个样子的。听说父亲从年轻时就十分成熟稳重,就连他神情最为温柔的时候,也能够从他因为总是皱眉而留下纹路的眉间看见他的坚毅与他时时肩负的责任。——那显露的又不是重担所带来的疲惫,而是一种不留情面的杀伐果断。
泉源的父亲陈毓清是个很容易就能够令人服从的人,与此相衬的就是他对别人强烈的控制欲。他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角色。
这样的父亲在大伯面前耍赖吵闹,甚至赌气不说话,令泉源觉得有些新奇。
不知道为什么,在父亲叫她回家之后心底隐隐升上的抵触与戒备就那样消融了。这栋宅邸带给她的不快回忆,父女间尴尬的氛围,继母身上若有若无的微妙感觉,父亲也许要跟她谈论的婚嫁问题,等等等等,似乎都没有那么让人厌烦了。
泉源忽然想到华蓉说的话。
你父亲也许是生了病不舒服所以想跟女儿撒撒娇。
泉源想,父亲现在大概就是在向大伯撒娇吧。
——心情忽然就柔软下来了。
父亲已经老了。
伯父也已经老了。
而她自己长大了。
一个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的成年人不能总是遇见不喜欢的事情就抵触逃避。
如果解决不了就试着接受,有许多事情也许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就比如记忆,就比如这栋房子,就比如无法融洽的父女亲情……
泉源站起来倒了一杯茶放到父亲面前,然后看向大伯。
大伯说:“你跟你爸爸喝,我不留在这里讨人嫌。送茶过来都讨不到欢喜。”
泉源父亲不耐烦地敲桌子:“陈瑜呢?我使唤不动他,还要你来送。”
大伯对泉源说:“你看哝,个老头子在家里越来越烦人了。”
“陈瑜呢?”
“跟他妈妈讲讲话,在学校一个星期回来一次,谁想跑来你面前来讨烦心。”
陈毓清不耐烦地挥手:“快走快走,不要到我面前讨烦心。”
大伯啧了几声关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