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经历在莫语冰记忆中都是一些破碎的胶片,她只记得自己沿着郑煦原先计划好的路线逃到了外省,郑煦在地图上画出的每一个记号都深深印在了她脑子里,她顺利地找到那些藏身与接应的地方,甚至与叶炳的老友打上了照面。
由于当时叶炳已死,老友无法与郑煦取得联系,所以莫语冰来过又走的事情,郑煦一无所知。后来,她好像是半骗半混地上了一艘外国船,在船底的仓库里闻着霉味腐味,吃着残羹剩饭,睡睡醒醒地度过了大半年时间,最终偷渡到了地球的另一边。
因为没有身份,莫语冰四处藏匿,为了在这个国家待下去,什么苦都吃过,什么屈辱的事情都做过,她昼伏夜出,皮肤更加白得骇人,有时站在镜子前,觉得自己早就成了一具骷髅,连半丝活气也无。
然而她还是要活着,她就是要活着。
她对吴若初说,“我就这样度过了十年,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可理喻?换作是别人,恐怕早就自我了断了,那样反倒是一种尊严……可我居然到了第十年才想起来要结束这一切。”
吴若初联想到了自己。其实在魏荣光走后,即使是最熬不过去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死。她是那么自大的性子,死也要重于泰山,她可以为了他而付出生命,却不可以被他击溃。
但莫语冰的想法却跟吴若初不一样。
莫语冰之所以执意活下来,是因为她拥有的东西已经很少了,除了这条命,只有她对郑煦的回忆还没有被消磨。如果她死了,就永远也想不起他的好,她会生生世世在炼狱里受刑,可他不会去那里,相反,在这人间,他们至少还可以仰望同一轮月亮。
莫语冰的执念终止于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她像往常一般无所事事,坐在乌沉沉的房间里,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浏览电脑上的网页,每个字都没有落在意识里,后来,她误打误撞地点进了一家很老的华文网站,乱翻乱看,竟发现了十年前做的一期专栏,主题是当代年轻人的感情观。
网页正中嵌着一段视频,莫语冰点开,在视频末段震惊地发现了郑煦,他站在镜头正中央,如同穿越时光而来,身穿平整挺括的灰色大衣,微低着头,笑容静好。
记者将话筒伸向他,“如果你爱着的人站在悬崖边缘不肯回头,你会怎么做?”
他语气无限果决,“我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救回来!”
那一晚,在十年流亡中变得日渐麻木的莫语冰,跪在房间角落,对着一面冷墙嚎啕大哭。
他没能救得了她,她没给他机会。她是这么残忍,竟然没有留给他一点可能。
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太晚,既然他的心愿是救她回来,那她又何妨得救一次。所以,她回到了这里,再过些日子,她会在阳光下走进警局,也许那样,她可以完成他对她最后的救赎。
“你在那段视频里有没有看见我?”吴若初神色微黯。
莫语冰闻言若有所悟,眯着眼打量了吴若初一会儿,又偏着脑袋想了想,这才笑了出来,“我想起来了,那时候聂太太还是个小姑娘。”顿了一下又试探着问,“你最后……真的跟那个人一起跳下去了?”
吴若初被她问住了,许久才垂眼答道,“我不知道。”
莫语冰自首之前,吴若初能做的只有大力帮她寻找郑煦。询问刘菁无果后,吴若初又凭借事务所的资源找到了多年前把郑煦赶出家门的父母。
这对夫妻如今已然长期分居,各自逍遥,那位生物学教授身边带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干女儿”,听到吴若初提起郑煦那个不孝子,当即一搂“干女儿”的肩膀,把吴若初轰出门外,说是早八百年就不知道那个混小子野到什么地方去了,真是个好警察,一边抓犯人一边把犯人往床上带,他们家不需要这种败坏门风的儿子。
郑煦的母亲就显得热心多了,她躲在屋子里抽大麻,把聂太太当成贵客,说自己不能提供线索很抱歉,作为补偿可以请聂太太抽点好的,吴若初嘲讽一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事务所设在外省的网络又给吴若初提供了郑煦辞职之后在旅行中居住过的若干地点,吴若初派人逐一查证,均是人去屋空。
周边的人都说记得郑煦,他为人善良,虽然性子很静,行事却热情稳健,附近若有什么不太平的事情发生,他都会倾尽所能地出力,每个人都对他表示赞赏和感谢,可是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下一站又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