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举刀杀人,浓稠的血,铺天盖地的铁锈气,从那夜起,他亲手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仇人一个个在他的面前倒下,涕泪横流,跪地求饶,像摇尾乞怜的狗,跟他曾经在宫中隐忍求生的模样如出一辙,低贱得遭人唾弃。所有的人,他一个都未曾放过。纵使满身鲜血,他也不敢停歇。
再后来,羽箭穿胸,他纵身跳下悬崖。
原以为迎接他的会是死亡,却从未想过,是新生。
记忆仿佛是被清洗过的画布,一片空白。再睁眼时,肮脏不堪的集市口,一袭软帕拂面,鼻翼间混杂的气味被一股浅香取代,眼上覆盖的血污被尽数拭去。
那天的阳光,刺眼夺目,不知是因为那日的太阳太过明亮温暖,还是因为她的出现,燕骥好像看见,世间都染上了斑斓色彩,不再是肃杀一片。
自那之后,她的笑,她的泪,甚至细小到每一个表情,每一次皱眉,都会牵扯到他的心口,死寂的深潭有了起伏,愤怒,痛苦,甚至喜乐,皆是因她。
哪怕是登上皇位那日的天光,似乎都没有小院里看着那般明媚透亮。
可悲的是,一切不过只是自欺欺人。
脑中的画面一幕幕划过,耳边回荡着她决绝的话,还有与陈子昂在一起时,明媚轻松的笑。那般登对,而他只能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像个卑劣的偷窥者,一无所有。
这是第一次,他的求生意识,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如暗夜里即将被吞噬的点点萤火。
得知他死去的那刻,她会不会有一滴眼泪,是真心为他而流。
这样的念头破土而出,一发不可收拾,意识恍若在混沌的深海里浮沉,一点点下坠。
忽然,一道飘渺又熟悉的声音响起,却又像近在咫尺。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字字清晰,他听得很清楚。
她说,“燕骥,如果你死了,我就去嫁给陈子昂。”
”燕骥,张开嘴。”
柔软的唇瓣覆了上来,夹杂着清苦的药味,却让他的紧咬的齿关松动开来。
苦涩的药汁一点点以这样的方式被渡入口中,虽说浪费了不少,却好歹也算是喝进去些了。
唐轻歌将空了的药碗放到一旁,拿起雪帕给他细细拭去嘴角残余的汤药,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间。
一片滚烫,像一团燃烧的火。
唐轻歌的视线又落在他的脸上。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薄唇紧抿着,轮廓瘦削,眉心深深紧蹙,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她心口一紧,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紧蹙的眉,却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