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後,商柔只是在闻萧伶怀中无声地流泪。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泪流不止。
咫尺之间,在这件漆黑的披风外,是伏尸千里的战场。
然而在这件漆黑的披风里,商柔毫发无损地被闻萧伶以身体保护着,没有一记冷箭,没有一点鲜血可以穿透这层薄薄的保护罩。
他还是什麽也做不到。
只能软弱地被闻萧伶保护。
陆萱是死在他手中的,现在他要眼睁睁地看着战场上的血流漂橹,看着这个保护着自己的男人送死。
全都是自己的错。
他当然明白,就算没有他,这场仗早晚都会爆发的。千古以来,同样残酷的战争在反覆上演,永无终止之日。
但他还是厌恶这一切。
如果不是这种权力纷争,陆萱就不会死得那麽悲惨。
由自己手中的湛卢穿透陆萱胸口的瞬间起,商柔就从来没有想过活下去。
以一命抵一命,这是他最後为陆萱许诺的,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
偏偏,闻萧伶却舍命救了自己一命。
「闻萧伶,为什麽你要救我呢?」商柔的声音很低。
距离在一步步地缩短,他们离京城愈来愈接近了。
可是商柔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回去住在那个金丝雀笼里。
那种承欢於他身下的日子,那些仰人鼻息的日子,早就使商柔疲累至极。
自己怎麽可以回去跟那个多年来只把自己视作玩物,利用自己杀了妻女,强逼自己杀了好友,甚至把自己送去任人羞辱的男人白头到老?
已经无法自欺欺人了。他很久之前已经不爱牧晚馥,而他曾经很努力地想要留着的那些所剩无几的爱,早就随着陆萱之死而彻底消逝。
情如春潮,潮涨时只能无力地被情欲淹没,潮退时也是无人可以遏止,留下的只有一片荒芜。
作了十年的美梦早就了无痕迹,那些曾经难以割舍的甜蜜也好,那些曾经痛彻心肺的苦涩也好,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人的遭遇。
若是自己还活着,自己终有一天会把方代月和婉儿都害死的,陆萱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一旦回到宫中,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一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囚禁,而方代月和婉儿一定会成为牧晚馥威胁自己的筹码。
陆萱在带着自己逃走时已经说过,方代月会好好照顾婉儿。
可是自己这不中用的舅舅要怎样面对婉儿,他只希望婉儿以为自己的舅舅早就死在合和公主去世那年的深秋,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敬爱的舅舅竟然自甘堕落,像个娼妓般匍匐侍候杀妻仇人多年。
但为什麽老天爷使他又欠了其他人一条命?
马蹄声不绝於耳,闻萧伶双腿夹紧马腹,狠狠地一鞭抽在马上,再用力地抓着商柔的衣领,大吼道:「陆家的人要小馥以玉玺换回你,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已是强弩之末,大吼时也是有气无力。
商柔只是不为所动地合上眼睛,他早就已经厌倦猜测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闻萧伶咬着银牙,又恶狠狠地地说道:「小馥喜欢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会杀尽十殿阎罗让你回魂陪伴着他!」
商柔脸上都是闻萧伶嘴里吐出来的血沫,他却只是扭头,睁开眼睛看着远方渐现鱼肚白。
把一切交给老天爷吧。若是自己服药之後能够醒来,那自己就会还了闻萧伶的恩情;若是自己醒不来,那自己就还了陆萱的友谊。
他饿了五六天,连咬舌自尽的力气也没有,尝试了几遍才咬碎蜡丸,那颗他收藏许久的药丸很快就被唾液溶化,流进乾涩的喉咙里。
自己总是在作出错误的选择,从多年前在雨中竹林救了牧晚馥起,自己就一步步泥足深陷。
最後一个决定就交给老天爷吧。
商柔的眼皮愈来愈沉重,终於闭上眼睛。
苍穹渐渐被旭日染红,骏马矫健的身影如轻风般刮过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