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晚馥站在门边,他唤道:「商柔。」
商柔立即抬头看着牧晚馥,空洞的眼神立即回复光芒。
牧晚馥笑盈盈地伸出手来。
商柔顾不得衣衫不整,跳下床就往牧晚馥急急地跑去,彷佛对方马上就会消失。
牧晚馥把撞入自己怀中的商柔好好地抱着,微笑道:「真的不要朕留下来吗?」
「留下来??留下来!」商柔全身发抖。
真的不能承受再一次的失去了。
牧晚馥伸手撩起商柔的发丝,亲吻着他的额头。
然而恶梦并没有停下来。
闻萧伶的来临把那层包裹着商柔的幻觉彻底撕裂,那个在夜里千般温柔,万般体贴的帝王,日间则是手执天子之剑屠尽不服自己之徒的修罗。
商柔梦见城门里血流成河,无数豪门被抄家,男人的头颅和四肢被分别绑到五匹马上,五匹马开始朝不同方向跑动,大活人就这样支离破碎,血肉横飞,不复原形。
生命,为何变得如此卑贱?
他又梦见无辜妇孺被流放三千里,滚滚沙尘,穷山恶水,迎接他们的是永无天日的苦工。
反观自己,被君王所宠爱关怀,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以西赆南琛堆砌出来的樊笼,只为君喜,只为君悲。
牧晚馥的双手掩着自己的眼睛,营造出名为彩霞馆的幻境,岁月静好,不慌不忙。
商柔常在梦中惊醒,他不敢跟牧晚馥说真话,只说是梦见雪地受辱一事,牧晚馥的耐性很好,就算日间的工作堆积如山,他还是会细细安慰商柔。商柔小心翼翼地靠在牧晚馥怀中,茉莉花香是熟悉的,他跟自己说,牧晚馥没有沾上血腥的气味。
然而商柔却总是想起陆萱的话—牧晚馥把屠刀交予闻萧伶,而他自己则独善其身。
这夜,商柔又从恶梦中惊醒,他梦见自己是平西候,被绑在刑场中央,闻萧伶亲手把自己的四肢绑到四匹马的马腿上??
他不禁摸着自己的四肢,幸好还完整无缺。
伸手一摸旁边,却是一片冰凉。
商柔从床上跳起来,他掀开床帐,只看见厢房里空无一人,珊瑚幽幽地在梳妆台旁边倒映着月光,那光芒却被另一边的青玉花瓶染成鬼火似的惨绿。
最近商柔睡得不安稳,又不愿惊动侍候的宫女太监,牧晚馥便命他们在彩霞馆的大厅里守夜,所以厢房里通常只有他们二人。
商柔匆匆地披上衣服,顾不得膝伤未愈,然後近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只看见冷月如霜,牧晚馥正一人坐在走廊的栏栅上赏月喝酒,背影纤瘦而孤独。
牧晚馥最是不好杯中物,以前二人温存时虽偶尔以酒作兴,但次数也是不多,尤其是上次自己在酒中下药之後,他就不再在自己面前碰任何酒。
发生过的事情是不会消失的。
此情此景让商柔想起许多年前,他曾在宫门下看见城楼上的牧晚馥如此孤单地一人看着远方。
那麽多年了,自己终究还是无法靠近他吗?
自己这辈子或许都会停留在几步之遥,明明只差几步,却永远都抓不紧他。
牧晚馥却突然转身,月色之中他的脸色泛起浅浅的樱红,他回眸轻笑道:「怎麽出来了?也不多穿一件衣服。」
纯白如雪的月色之中,牧晚馥倚栏而坐,巧笑倩兮,冰肌雪肤,眉目含情,皓齿丹唇,吐气如兰,衣袂轻扬,彷若从瑶宫下凡的仙子。
他自然而然地向商柔伸手,商柔有点惊讶地看着他的手,然後强忍着膝上针刺似的痛楚,一步步地跨越这短短的距离,握着对方的手。
商柔顺势投入牧晚馥的怀抱,牧晚馥展开大氅把商柔包裹其中,二人并肩坐在栏栅上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