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中带点熟悉的宫装女子站在商柔的面前,她长得跟牧晚馥有点相似,但却没有牧晚馥那种足以倾倒众生的美貌,或许是因为眼神略显枯燥,或许是因为鼻子没那麽高挺,或许是因为嘴唇稍厚。
「本宫……马上就去找宫女过来!」女子提起裙摆跑出房间,商柔合上眼睛想了一阵子,他终於记得这女子了——当时她正站在南宫皇后的身边,应该就是牧晚馥的同父异母姐姐合和公主。
正如商柔所料,他活过来了,所以牧晚馥也活着,然而他之後再也没有见过牧晚馥。
接下来的半年内,商柔活在暗无天日的厢房里,陷於半昏半醒的状态,大半时间昏迷着,只有很偶尔才会睁开无神的眼睛。
左边大腿的肉割得差不多了却还有右边大腿的肉,痛感己经麻木,对於看着自己的身体如同在恶梦中被逐步分解也不会感到恐怖。
会来到这里看望的只有合和公主丶陆萱和许成儒,婉儿年纪太小,见不得这血腥画面。合和公主会吟诵诗词,然後一一解释给商柔;陆萱总是有说不完的笑话,许成儒安静,通常只是沉默地坐在商柔的身边。
直至半年之後,牧晚馥的身体才彻底痊愈。商柔没有见过他,现在他的喉咙里都是脓疮,呼吸己是困难,更别说开口说话,只能期望前来侍候的太监会跟同伴提起君主,才得知他由本来会突然昏迷半天,直到现在回复原状,一切都好起来了。
终於有一天,合和公主含泪说道:「商公子,陛下的身体痊愈,你不需要再吃苦,可以解毒了。」
商柔护驾有功,牧晚馥当然没有待薄他。太医悉心调养他的身体,宫女太监也不缺。商柔服用解药之後身体痊愈得很慢,很长的时间都下不了床,那些脓疮过於毒辣,早就腐蚀骨肉,四肢皆是行动不便,需要再养一段时间,那些太监也天天为他擦药净身。
虽然大家都不敢造次,然而商柔却早就发现大家都不敢直视他的模样。他看见自己的身体的惨状,都可以联想到自己的脸容被毁成什麽模样。他压抑着好奇心,不去问任何人去拿铜镜,也没有向前来探望的合和公主问起此事。
某个冬夜,太监临出去前忘了把窗户完全关上,寒风幽幽地从缝隙袭来。商柔身上痕痒难当,根本无法入睡。麻沸散虽然一开始也有使用,但用久了会上瘾,商柔唯有夜夜硬生生地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那些痛苦无药可以舒解,或许还夹杂着怨怼,牧晚馥明明就生活在宫延的另一边,拥裘取暖,红袖添香,却吝啬於来这里看望他。
商柔更讨厌的是自己的不知足,牧晚馥有派人好好照顾自己,华丽寝宫丶宫人簇拥丶好友关怀丶灵丹妙药,无一缺乏,这男人的体贴关怀,从来都是无可挑剔的。
然而商柔心里最想看见的,却只有那人的款款微笑—明明自己的付出是不求回报的,怎麽现在却斤斤计较呢?他的避而不见,是因为自己己经化为骼髅吗?绝色美人,自是不愿驻目於烂泥,对吧?
为什麽如此渴求他的关怀?如果他能够过来关怀一句,商柔甚至觉得死而无憾。到底是从什麽时候开始,自己对他竟然依恋至此?
他不要冰冷的黄金,也不要苦涩的药汁。他只想要那云淡风轻的浅笑。
商柔挣扎着爬到床下,地毯下的木板还烧着地龙,手中温暖柔软,心里却是冷冰冰的。
总算爬到梳妆台前,商柔一手撑着台面,透过窗纸外的冰凉月光看清自己的容颜。
长发落尽,头颅彷似惨遭火吻,没有一处完整的肌肤,血肉淋漓,脓疮层层叠叠,不忍卒睹。
只有合和公主丶陆萱和许成儒从未嫌弃商柔毁容,一直都给予温柔的关怀。偶尔商柔会想,如果没有他们,或许自己早就被内心那些怨恨给淹没了。
「商柔,你养好身体之後就该去感谢神明庇佑。你知道当你服下那颗恶心的药丸之後,你马上就昏迷,然後身上就长出那麽大的脓疮……」陆萱夸张地比划着,又道:「我们都以为你活不过来,没想到你竟然挺住了。」
虽然商柔在太医的悉心调养下,他身上的脓疮已经稍稍消褪,但他的喉咙里还长着脓疮,暂时还是不能说话。
陆萱翘起腿,悠闲地削着苹果,说道:「真的,这次多亏你了,我陆萱欠了你一次。」
商柔失笑。
「陛下已经说过,你可以随便开口要任何赏赐,可不止是黄金百两。趁你不能开口的时候,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陆萱把苹果喂到商柔的嘴边,说道:「若我是你,我一定会在京城买一座府第,然後还要加官晋爵,娇妻美妾……」
陆萱唠唠叨叨的倒是轻松,但商柔偶尔都希望安静一下,而合和公主来到房间时,二人之间就会比较沉默。
商柔得知在自己昏迷期间,合和公主几乎天天都来看望自己,心中虽然感激,但无奈嘴不能言,唯有以眼神表达谢意。
「商公子,你救了陛下一命,我身为陛下的姐姐,实在无以为报,只希望我的照顾会让你感到稍微舒服一点。」合和公主总是带着温柔的微笑,她的话不多,通常只是念书给商柔听。她很细心,轻易就从商柔的眼神中看出他是感到有趣还是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