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历代教主和大护法知晓,平教之所以阴冷,是因为其殿宇正下方,地下三丈,有一处庞大如宫殿的冰窖。
这冰窖原是用来养蛊的,安戈遣散平教之后,无蛊可养,这偌大的冰窖便空了下来。
七年了,安戈隔着一道青铜门,守着方羿的身体七年了。
当初,他纵身跳下落霞河,在辨不清方向的湍流中挣扎,拼尽最后一口气拉住方羿,便再没放手。
本以为他会同方羿一并死去,却不料再睁眼时,他反而在寒针的湖畔小屋。
屋内除了寒针,还有安戈的生父——安胄。
“你母亲临终前,给你留了个东西,本以为你这辈子都用不上了。”
他从随身的木箱子里,取出两样物件——一盏蓝色灯芯的灯,和一只装在盒子里的蛊虫。
安戈对安胄一直很陌生,这个男人,娶了他平教继承人的母亲,自然对平教是有一些了解的,即便他装成事外人的样子,从来不提。
“西施咒的事,她一直瞒着孤,其实孤早便知晓了。”
安胄的眼睛定定看着安戈,“所以,当初你进宫时,孤没有与你滴血验亲。因为西施咒入体,血统异变,你便是半人半蛊之身。即便你是我亲生,血也不会相融。从血统来讲,你中咒的那一日起,你便是无父无母的遗孤。”
安戈静静听他说着,木着眼睛木着脸,没有任何表情。方羿死后,不管多骇人听闻的消息,他都能接受。
安胄接着之前的话,“但血统异变,也并非全无用处。”他打开装着蛊虫的盒子,“这只蛊,名为‘半寿’。全天下,能唤醒它的,只有你,能豢养它的,也只有你。”顿了顿,补充道,“确切些说,是你的血。”
安戈的眼睛宛如一碗凉水,毫无波澜,“平教已经遣散,不会再有人养蛊,我也不会。”
安胄加重了语气,但仍旧是不急不缓的速度,道:“这蛊虫的名字叫‘半寿’,是阳寿共享,一人一半的意思。普天之下,仅此一只。”
话及这里,安戈才陡然被什么打中般,眸子腾然一亮,唰地看向安胄。
安胄又道:“浅近些说,你们可同年同月同日离开人世,不用经历寻常夫妻生离死别的痛苦。”
当年,白瑛气息奄奄,伏在安胄膝上,交给他这一灯一蛊。
“人间最怕两样事:一是生离,一是死别。死的人无牵无挂,倒是解脱,难的是活着的人,承受钻心刺骨的思念和自责。我白瑛的儿子,合该是重情重义的。挚爱若死,他必生不如死。与其做个活死人,倒不如,跟他心里那人一起,做一对亡命鸳鸯。”
那时,二人双双离世,谁也不会痛苦。
白瑛这样认为着,她相信,她的亲生儿子,也这样认为着。
安胄将记忆收回,道:“方羿长你七岁,你便要养这蛊虫七年,每日一滴红血入食,不可多也不可少。待你的年纪与他现在一样时,将蛊虫放进他体内,他自会苏醒。”
许久不说话的安戈终于开了口,问:“那灯呢?”
“这灯的灯芯,是半寿蛊的蛊母,它死了数十年,如今干成一段灯芯。你要将灯点亮七年,不灭不息,七年后,取出灯芯,烧成粉末,抹在蛊虫入体的伤口。不出一日,他便能复活。但你记住,他复活之日,便是你们平分阳寿之时,你若本可活六十岁,那么,三十寿辰那日,你们便双双都得死了。东西、用法,我全都告诉你,怎么用,怎么选,你自己决定。”
安戈被伤痛烧红的眼睛酸得厉害,转了转眸子,眼神落在那装着蛊虫的盒子上,许久许久,肿痛的喉咙终于发出两个字:
“谢谢。。。。。。”
安胄没有多做停留,他虽嘴上说着轻松,但在看到安戈的第一眼,他便知道,安戈会做如何选择了。
他心里五味杂陈,道不出喜乐。
一辈子遇到一个真心真意爱的人不容易,他的儿子有幸遇到,他该高兴。
但一想起寿命无端减半,想起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走时,他的背影杵在门边,道:
“孤知道,自你出生降世,孤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孤也曾想,你与平教牵扯太大,干脆就将你逐出王宫,不管不问。但孤后来,看到如意在宫里,因痛失所爱生不如死,便也还是不忍心。”
“以后做事行动前,多考量些,像当年替人代嫁的事,风险大,收益小,以后莫再做了。。。。。。”说着他自己也摇头,“罢了,你也不会听。”
安戈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双膝跪下,朝他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响头。
一张王诏,安戈摇身一变,成了九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