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飞纱帘外,花影迷蒙处,那疏眉朗目、神清骨秀的蓝袍青年,不是她那热衷微服出游的四哥,又是谁呢?
夏皙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假装没发觉,省得招呼。
平心而论,她之所以不爱与乐云公主和魏王交往,起初源于母爱被占据。
乐云公主乃宗室女,由太后抚养长大,却记在夏皙母亲先皇后余氏的名下。无独有偶,四哥生母宁妃因娘家获罪、口出恶言等原因遭父皇厌弃,不但降为贵人,还被剥夺孩子的抚育权,四皇子转由余氏照料。
夏皙那时不过四五岁,本有两位嫡亲哥哥,又忽然多了养女姐姐和异母哥哥。先皇后仁爱慈和,视为己出,虽说两人并未刻意争宠,仍予夏皙母爱遭夺之痛。
她性格直率,故与同样坦荡的三哥交好,越发觉得四哥嘴甜,太过圆滑世故,笑里藏刀,心思深得很;乐云姐姐则眼高于顶,比她这真正的嫡公主还要嚣张,让她非常没面子。
年幼时的小小嫌隙,随年月增长而扩大,久而久之,处成“面和心不和”的局面。
可若仔细回想,除去四哥获父皇一句“听说赤月国九公主才貌俱全”的试探,极可能争夺三哥的意中人,而乐云公主则趁她赴北山上香,派颜风荷去行馆邀约……别的事,倒也没多恶劣。
所幸,她两度亲顾赤月行馆,软磨硬泡,总算将贺若家的小公主哄到自己这边。
念及此处,夏皙略感得意,笑眯眯看向晴容,如欣赏一件光彩亮丽的战利品。
···
未时,“听诗辨花”比试结束,各府侍婢依次奉上千金们的作品,先由陆清漪判断对错,再请夏皙评定优劣。
让人意外的是,十句诗全猜中者,寥寥无几。
关键在于“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不少人猜出为莲荷,却误把“双影”视为花与水面倒影相映,没想到实为并蒂而开的同心莲。
临时从附近采撷的各色花枝扦插瓶花,缺少题目的梅花和莲荷,半数艳丽庸俗,无甚雅趣;绢花本就需慢工出细活,仓促间难出精品;而现场作诗,哪怕一首诗道尽十种花,也不易得惊人之句。
侍女们先后铺开画作,洪侍郎两位千金分别画了四幅和六幅,笔墨酣畅,豪迈写意;待观赏赤月国九公主所绘时,惊叹与争议混杂交替。
晴容只作一四尺横幅,却囊括了十种花,以水墨为主,间或设色点缀,有简有繁,且形神兼备,确是前所未见。
画面下方为牡丹、兰、菊半丛,绕石而植,精描细画,栩栩如生;海榴、桂枝、落梅等稍作点缀,无喧宾夺主之感;上方桃李两三枝斜飞,另有两三杏花瓣与蜂蝶翩然在留白处。
兼工带写,近景笔法细致,笔精墨妙;远景放纵写意,逸笔草草,神采飞扬。
一人情不自禁夸赞:“九公主构思精妙绝伦,下笔如有神,这兰草如玉剑摇光,自带芳骨,清雅无尘……”
“众花齐放,笔力刚健,不失细腻入微!”
“如此短暂时间内速绘成此作,教人大开眼界!”
有人提出异议:“但陆姑娘诗中提及的花囊括四季,岂可出现在同一场景?”
陆清漪闻言,适时替晴容作解释:“非也!诸位且看,画中所绘,梅已落尽,细叶露芽,仅残留一花一蕊;本该属于夏季的并蒂莲才露尖尖角,海榴则是未开花苞;至于桂菊,素有常开品类……画上真正叫人拍案叫绝的,是这随风飘来的杏花瓣,以及蜂忙蝶舞,笔墨无香,香气已跃然纸上。”
晴容本不喜画艳俗花卉,为讨巧省事,才一气呵成将群芳融于一图,听得陆清漪赞许,颇觉不好意思。
“游戏拙作,博君一乐,陆姐姐谬赞了。”
夏皙先前对晴容的亲近缘于爱屋及乌,此番确认她才名不虚,瞬即喜笑颜开:“不愧是青川先生的关门子弟!”
“青川先生”大名一抖出,不仅贵女哗然,溪流对岸的士子也沸腾了。
毫无悬念,因十诗全对、画工精湛、立意超群,晴容所绘独占鳌头,被围得水泄不通。
颜风荷这回写下春夏秋冬四首诗,尚算工整,可圈可点,但因猜错了两种植物,只能排在中上游。
眼看晴容备受瞩目,连远处的魏王也频频探看,她心下不是滋味,正想寻法子挽回颜面。
乍听将军府千金提议投壶,恰是她所长,遂欢然赞同。
想来那九公主为异域人士,且病恹恹的,应不懂勋贵人家的投壶之礼。
···
准备壶矢过程中,夏皙命陆清漪招待客人,自己则拉了晴容,往花林深处漫步,以远离四哥视线,顺带道出未来嫂子反复追问的“那点事”。
前年赵王出使赤月国,一度随官员上山,拜祭赤月神。因不愿大张旗鼓,免除出迎接见等俗礼,故而未禀报山中清修的九公主。
而晴容名为“修行”,实际却满山乱跑,到处撒野。
赵王便是在她与侍婢们打闹游戏中无意间闯入,目睹众人朝半空抛飞野果,而她以布条蒙眼、听声辨位、挽弓而射、每发必中的惊人射艺。
当时,晴容觉察有陌生人靠近,只道是路过信众,未解脸上青布,还委婉劝对方离开。
而赵王不知她身份,深觉有趣,向随行人员讨了几颗青桃,笑言请她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