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的眸中,星火燃燃亮起。他身子再倾前,面容几乎贴着她。郁明入神地望着她,觉李皎什么时候这样会说话了。他喉头滚滚,他心尖火热。他不由自主地靠近她,抬手将她拥入怀中,按在自己掌心下。郁明手捧着她的脸,低声命令她:“继续说。”李皎从善如流,声如咚咚泉水:“夜雨天寒时,你我点灯在船上,你和我坐在船舱中说话,呦呦就去坐船外拨荷叶,找莲子吃。咱们一家到处乱走,没有目的。你一边赚钱养着我们母子,一边又嫌我们太能花钱。然后夫君你穷得揭不开锅时,妾身我来理夫君你的财,帮夫君你赚钱……但你要求我……”郁明食指戳她额头,笑道:“做梦!你才穷得揭不开锅!我才不求你!”然青年将女郎抱高,他将她抱在自己膝上,催促她:“继续!”郁明强势地命令李皎:“继续说!”于是李皎轻笑着说下去。郁明喜欢听李皎说那些个平凡得离他们似乎很遥远、却实则不遥远的事情,随着女郎说话声悠悠,他当真随着她沉思,想日后真是很美好的生活。他喜欢跟李皎这般放下包袱走江湖去,朝廷放眼过,江湖重开局,多惬意的人生。而他们一家,可以一直这么走下去,谁也不离开谁…………七月中旬,凉国兵败,向魏国称臣,夏国撤兵。魏天子于河西牵着膝下的小公主李桑,和雁莳将军一起,迎来那桐。那桐返回北冥,临行前告知天子,李皎不愿再回大魏。公主李皎与驸马遣回了仆从们,并年纪幼小的平阳王郁鹿一道去了大漠,行踪不定。李桑小公主失落,她等了半年,终是不曾得见兄长郁鹿。李玉不语,立于城楼前,看了一夜星光,次日与雁莳将军同返洛阳,不再等候。驼铃声悠,沙漠夜亮。流星飒沓之夜,河西久久等不来公主回归,而李皎一家三人则骑上了骆驼,在滚滚起伏的沙漠中缓行。共三匹骆驼,一匹驮着行李,一匹坐着郁鹿,最后一匹,驮着郁明和李皎二人。三匹骆驼在黑夜金沙中行走,沙海如郎,星亮如昼。天色渐晚,郁鹿趴在骆驼背上,脑袋一磕一磕地打盹。在他后面紧跟的那匹骆驼上,他阿父拥着他阿母,许他阿母在怀中依偎。晚上天凉,繁星照空。驼铃声中,郁明背脊挺直,望着波涛般涌动起伏的沙海,突得低头跟怀中困顿的女郎说话——“那时候,我做过一个梦。我梦回了那年。”李皎面孔被灼热呼吸烫到,蓦地睁开眼。她不困了,仰头看抱着自己的青年。他的长发随风落在她面上,她安静地听他喃喃自语——“我去长安找你,在梦里我也质问你。然后梦里跟现实不一样了,现实里你非要嫁博成君,根本不和我说话,但是梦里我亲了你,你就哭了,就……“李皎轻声:“我反悔了,说不嫁别人了,就只要你,对不对?”郁明怔然看她。他低声:“你怎么知道?”李皎目中水光濛濛,她伸手反抱住他,轻喃:“因为如果当年给我机会……我真的会反悔……我想反悔来着,想了很多年了……”原来她真的想过反悔。夏夜银河如带,沙漠金光绚烂,金戈铁马如梦远去。星华摇落,一首羌笛响彻从远飘来。星海川流不息,星光下的青年弓下肩,颤抖着将下巴磕在女郎肩上。他怔忡地盯着天上的银河,望着地上金沙,而他眼中,荡着亘古不熄的激荡情感。郁明又笑道——“我还跟梦里的你说了话,你在梦里好迷茫,问我以后该怎么办?”“我就说不必怕,皎皎,就算你抛弃我,日后,我们还是要在一起的。”——日后,我们还是要在一起的。山河永寂,过往已兮,星河璀璨贯空!国事无小,私事无繁,深情不易。无论多少年,一切感情都会回归它本开始去的地方。时光悠悠流淌,亘古长情轰烈倾下——星辰漫天,天地银亮。作者有话要说:稍微修改了一下~☆、郁明李皎-春日游1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思帝乡》秦川八百,万里陵道。出了长安,黄土起伏的辽阔平原,一望之下绿遍山野。四方山下水流涛涛,江河声彻,白浪掀滚,千锤百炼似雄起山河。磅礴江河水流不息,少年郎君蹲在水边,给空了的牛皮壶中灌水。四野无人,只水声哗哗,蹲着的少年作侠客扮相,黑色武袍,玉色革带。黑白相间的水色天光,衬在他身上,似水墨画上泼墨浓郁一笔。少年侠客俊朗风流,背后背着沉重大刀。他蹲下灌水时背着光,侧脸线条已流畅鲜明;而他给壶中灌好了水,起身长立,眺望远方夕阳山峦时,辉光落在他眉目间,清润透亮。少年郎君眉目英秀,鼻梁挺直,再见之下,仍有惊魂夺魄之美感。“少侠留步——!”湍湍江河水下,女子声音时远时近,并马蹄声。女子细弱的声音被水光压下,然少年郎君不是一般人。他早已听到那追来的马蹄声,却看也不看,只哼了一声,辨别下方向,继续走自己的江湖大道。这是十八岁的郁明。他是江湖有名大派北冥派的主峰大弟子,师承掌教,在门派中地位极其显赫。北冥派与皇室有千丝万缕抛不开的关系,这关系始于建国时,后人已不可考。几月前,因这层关系,平阳王登山拜访,自言朝廷风云几变,他鞭长莫及,他向北冥派讨个人情,愿雇大价钱请北冥出人,派去长安保护他胞妹。平阳王的胞妹,是年仅十四的信阳公主李皎。而武学有成、意气风发的北冥派大弟子郁明,便是门派所出的那个保护公主的人。平阳王与北冥派谈过了价钱,还亲见了郁明本人。平阳王对北冥派的这个少年十分满意,亲自带人去公主府上拜会妹妹。然千算万算,平阳王独没想到郁明和李皎见面第一眼,就被李皎言语奚落;且此少侠气性极大,公主挤兑两句,他赢了场面,居然还要跟公主告辞,负气离开,称他不会做这位公主的扈从。扈从,侍从也。此时郁明将将在公主府上和满府的扈从大战,战后他出了京,不理李皎的挽留。少年侠客站在昏昏天地间,满腔豪气涌上心头——他并不打算回北冥,而是只准备给山上去封信说明情况,自己则在江湖耍一耍。郁明第一次离山,离开师父和长老的眼皮,他如何甘心自己什么都没有见识过,就回山去呢?成为大侠者,都是从江湖历练走起的。郁明踏上征途——江水滚滚,女声如夺命鬼魂般追在后方:“少侠!少侠!”郁明当没听见,反正距离这么远。他心想:多稀奇啊。不稀罕我时赶我走,稀罕我时我就要留下么?反正平阳王是给我师父付钱,不是给我。让我师父把钱还了就好啦。而我才不要保护一个弱女子。他见过李皎了。非常漂亮。但看上去也非常难说话。对这种矜贵的不肯下凡来的仙子型女郎,郁明敬而远之。他少年气盛,一心扑在武学刀术上,并没有多余的精力留给女色,他也没有那种望想。那位公主虽千里迢迢地追来,郁明却心中十分厌烦。他只想打发走这位公主,好走自己的江湖路。然郁明小瞧了李皎。沿着河道,他纵轻功而行,而身后女郎骑马,只越追越近,喊声越来越清晰。两人这般追了半个时辰,身后女郎没有疲累,前面的郁明气息却快散了。他心中微惶,因第一次见识到如此锲而不舍的人,追着他不放。他此前对女性认知最多的,来自他师妹那桐。然那桐只是一个小孩子,每天抱着剑练得辛苦;那桐也不追在他身后,他也没兴趣跟小女孩儿玩耍。郁明漫山遍野地疯玩时,那桐永远在闭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