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郁明……并不是自己人。但是眼看他要去和别的男人一样学着吃花酒、玩女人,李皎自然是绝对不许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管郁明怎么行事,只是那股怒火在心中烧,烧得她心头冒烟,恨不得重重罚他。不光罚郁明,也罚府上其他扈从。北冥没有教过弟子吃喝赌票,郁明才下山多久啊,就被府上男人带坏了。府上扈从们遭受这无妄之灾,花酒还没喝呢,月例就被扣了,要去反省。他们莫名其妙,不解公主为何突然管自己出不出去玩的事。他们百般打听,却绝对想不到问题源头出在郁明这里。而罚令一下来,郁明就面红耳赤,明白其他人是被自己牵连的。他怒焰高盛,冲去找李皎。李皎在屋中写字,就听那少侠在窗外拍板跟她对峙:“你有意思没?我说话你不高兴了,你罚我就行了。为何牵连无辜?男人吃吃花酒怎么啦?招你惹你了?你管得太多了!”李皎虎着脸,其他人她可以放纵,此事万万不可。李皎抬目,对上郁明微怒的眸色。他用这种不满眼神看她,她心中一酸,却淡然道:“想通我罚你的缘故了?我却也不说,端看他们日后再怂恿你学坏,我就继续罚。一直罚到所有人想明白原因为止。”郁明:“你敢!”他气势一拔,以他为中心,气焰四走,锐意凝起成风成刃。周围气压被迫发生改变,向李皎压去。李皎面容瞬白。郁明立刻反应过来她一个弱女子承受不住自己的内力逼压,当即收了气,语气比方才平缓些:“你敢。”李皎:“……”压力一退,她自知缘由。她泠泠清眸与少侠对上,看他连呵斥声都刻意放弱,恐吓着了她。这般心地良善的郎君,他不近女色,不耍心眼,连说话声大一点都怕吓着花花草草。这种男子长到十八岁,如珍禽般宝贵。李皎微怔,她真是从没见过这种人。而郁明勾起了她心中一个想法:有没有可能,她将郁明改造成自己喜欢的郎君样子呢?她对父亲不满意的地方,都要亲手从郁明身上改过来。父亲是什么样子,她就要把郁明变成另一个样子。反正他是她的扈从,反正她是在保护他那闪到发光的甜美心灵。郁明往后一退,研究她道:“我说你你还笑?你笑什么呢?殿下……你、你没被我骂傻吧?”李皎抚上腮帮,这才知道自己竟然看着他、无意中露出了笑。她心中微顿,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而看到郁明,她就忍不住想笑。李皎心中有了主意,起身从自己的书架上翻了一本书,回头扔给郁明:“看看,好生学学。看书中男人都是如何做的。”郁明被扔了一怀书,低头一看书名,鸳鸯传。郁明随手翻书:“这什么书?听名字像武功秘籍?殿下你居然看武功秘籍啊?”他声音更温和了,“那借我看看呗。”武功秘籍?李皎脚下趔趄,再次被郁明的傻白逗得一乐。噗嗤捂嘴,她就这般乐着坐回了窗下书案前,托着腮帮看窗外少侠。日头西陲,少年郎君腰杆挺直,立在窗下看书。他面容掩在檐廊阴影下,日头走动,他面上光影便一片片浮,一重重落。睫毛浓密,一垂下去就挡住了眼睛,让人看不到他眼中神色。然他真是天生的俊朗,五官深邃,气质昂扬。李皎托着腮帮看他,见郁明翻书翻得很快,他抬头看她时,脸已经很黑了。郁明咬牙切齿:“这、这不是武功秘籍!是一本谈情说爱的话本!你竟然看这种书?原来你博学多识都是装样子的,你天天看这种书……”他脸色精彩,变来变去,想来郁少侠十几年来,从来就没看过这类书籍。他印象中的李皎仙子般难以高攀,仙子怎么能看这种意淫类的书呢?郁明脸涨红,唇翕动良久,费劲地憋出一句:“……太无、无礼了!”李皎眉眼弯弯,笑得趴在案上。她自己没觉得羞耻,郁明倒把自己弄得脸红如此,结巴如此。她想她真是捡到了一个宝贝……李皎抬头,严肃咳嗽一声:“总之,我这里有许多这种你嫌弃的、看不上眼的话本。你就照着书上的男主人公,好好反省自己,好好学学!”郁明把书啪得扔回来。他本来就不喜欢读书,不是为了学武功的话,根本就不会翻碰书籍。李皎还让他翻这种书,还要他去学?书上男的一个个深情得他快恶心吐了,一身鸡皮疙瘩掉地,女气得不行,他才不会学!郁明嗤之以鼻,扔了书,扬长欲走。李皎在后方看着他翻身上树,悠悠道:“你想通了,学懂了,我就把扣下的扈从月例还回去。当然,你还是没有月例的。”浓郁树丛一阵抖落。只听蝉声阵阵,叶动如潮,独独不听人是否离去。李皎却不急,她抿嘴笑了一下,提起笔继续书写。余光中,她看到一道颀长身影从天而降,偷偷摸摸从窗外伸手,去探案头摆着的书。李皎偏脸瞥目,与脸红透的郁明对望一眼。他如被针扎般,反应极大地揣回了书,这次是真的跳上墙头,一去不回了。风声滚滚,金阳烂烂,满园绿意如江涛翻涌,袭向坐在窗下发笑的少年公主。生平第一次,李皎心头涌上难以明说、难以克制的柔软笑意,那少年轮廓正在刻入她心口。只是想到他,便一次次心软,一次次发笑。她必将在他身上磕个跟头。之后几日,郁明便是心中不甘,却还得过来问李皎拿书。他看了满脑子的“男盗女娼”,看得头大无比,每次看完都颇为费解,不能理解书中主人公的言行。李皎要他悟什么,他也没懂。但是扈从们的月例系在他身,他实在没脸承认自己如此无能、不但讨好不了李皎、还害得兄弟们受他连累;他既然脸皮薄不肯低头,就只能照李皎给他设定的路子走。郁明生无可恋,开始觉得这位公主真的难伺候了。郁明再见到李皎的时候,是李皎出门赴宴,要他跟随。郁明跟李皎赌气几天,心里又怪她逼自己看书,他已经好几日不肯来见李皎。出门时,李皎盛装打扮,华裳曳地,锦袖飞金,梳着高髻的女郎坐在车厢中,面容如雪白,莹莹生辉,静等他来。李皎微笑:“书看得怎么样了呀?郁郎想通了没?”郁明大脑昏胀,低头避开她含笑的眼睛。他都不知道她要他想通什么,书中男子洁身自爱、不去沾花惹草的点他没发现,他只看出了书中的肉麻矫情。郁明含糊敷衍:“快了快了。”李皎笑:“你呀……”他走到车夫前,与车中女郎打个照面。如花美眷,流年不似水。女郎坐在车中,光晕浮在她散地的裙裾上,她轻轻抬眼皮望他,笑意在眼中荡一圈,波光潋滟。李皎伸指虚点他两下,似笑非笑。郁明心头猛跳,有瞬间时刻被她美貌所惊艳。他当即愣在原地,怔怔看她,待车夫说了一句什么,郁明才匆匆回神,别开眼。他上马跟随在车驾边,听到车中李皎清淡的嘱咐声,心头狂热,脸上热意良久不减。他暗忖早知李皎美丽,为何今日才似有触动?且她好看不好看,又跟他什么关系?为何他看到她,就开始不自在?郁明一脑子的“卿卿我我”,他被荼毒了许多日的言情思维,在这个时候全部冒了出来——鸟为财死,人为色迷。他脑中浮现李皎很多面,有她看他的眼神,有她低头写字时的手,有她捧着书卷出神的样子……辽阔隽秀,佳人之姿。他垂着眼睛,强迫自己停了那些胡思乱想。他想读书果然不算好事,看的书多了,人就变傻了。他想回去定要把那些书全都还给李皎,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碰了。郁明从来想得少,也不去想。他迟钝的感情隐隐露出苗头,陌生无比,如一根刺般从灌木丛中扎出来,已让他坐立不安,心中生恐。那根针扎在他心尖,他脑中一直想着李皎静坐车中的模样。他在记忆中看了又看,他在脑海回忆中还站在车外发呆,安静看着她,一目也不错。